沈清韫看着这个状若癫狂的女人,心中并无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
濮则示意侍卫将林穗押下,转身关切地看向沈清韫,还未开口说话,便被她先一步抢了话, “姷姷呢?”
“回夫人的话,沈四娘子安全了。”谢无咎接话道,“周回那小子带着她从西华门出去了,我的人跟着。”
沈清韫这才长舒一口气,却因放松而眼前一黑,身子向前栽去。濮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太医医!快传太医!”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素雅的房间里。
窗外夕阳西斜,将窗棂的影子拉得很长。腰间的伤口已被妥善包扎,疼痛减轻了许多。
“醒了?”
沈清韫转头,看到濮则坐在床边,手中端着一碗药。
他难得地没穿盔甲,而是一身简单的深蓝色长衫,看起来竟有几分书卷气。
“这是哪里?”她轻声问,尝试撑起身子。
濮则扶她坐起,递上药碗:“离皇城不远的一处别院。”
沈清韫接过药碗,皱眉喝下那苦涩的液体:“姷姷呢?”
“周回带着她回沈府了。我派人暗中保护,不会有闪失。”濮则接过空碗,犹豫片刻,“林穗被关在天牢,你可想亲自审问?”
沈清韫摇摇头,沉默片刻后,才道:“她不过是被人挑唆,自作自受罢了。”
房间内一时寂静无声。沈清韫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濮则,我要拿回我的身份。”
谢无咎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你想清楚了?一旦公开身份,你将面临更多危险。奉天国、朝中余党……所有人都会盯上你。”
“这个太子遗孤的身份,我逃避了三年,如今不想再逃了。”沈清韫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坚定。她抬起手,轻轻抚过腰间包扎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濮则凝视着她苍白却倔强的面容,缓缓点头:“我明白了。但此事需从长计议……”
“三年前,你安排林穗顶替‘太子遗孤’的位置。”沈清韫打断他,“是为了保护我。但也说明了一点,你需要‘太子遗孤’这个人,才能完成你必须要做的事。对吗?”
濮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何时猜到的?”
“我又不傻。”沈清韫微微瞪了他一眼,“你别打岔!听我说!”
濮则无奈地点点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若继续躲着,只会让更多人因我而死。”沈清韫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但,最重要的是你我既为夫妻,理应并肩而行。”
她撑着床沿缓缓站起,走到窗前。暮色中,皇城的轮廓若隐若现。
“濮则,我可以是你的软肋,亦能成为你的铠甲。”沈清韫转过身,月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道银色的轮廓。
濮则望着眼前这个突然蜕变的女子,眼中涌动起惊涛骇浪。
他向来沉稳如山的面容此刻竟微微颤动,那双常年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多少年了?自父兄遭贼人陷害节节兵败,围困而死。他便习惯了独自背负一切。
朝堂上的明枪暗箭,战场上的生死一线,他都一人扛下。
即便是与沈清韫成亲后,他也下意识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从未想过……
“濮则?”沈清韫见他怔忡,轻声唤道。
这一声呼唤似惊雷劈开他封闭的心门。
濮则突然单膝跪地,膝盖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仰头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女子,喉结滚动,竟一时失语。
“你这是做什么?”沈清韫慌忙去扶,却被他握住手腕。
“念念……”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让林穗顶替太子遗孤一事,我……”话到嘴边又哽住。
该如何告诉她,每当夜深人静时,他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既庆幸她远离纷争,又愧疚于自己的欺瞒?
“我知道。”沈清韫蹲下身与他平视,指尖轻轻拂过他眉间那道褶皱,她的声音轻柔如羽,“我知道你为我挡下多少暗箭,知道你在书房独坐到天明的每个夜晚。”
这句话如利箭直刺心脏。
濮则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
他埋首在她颈间,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桎梏。
“会弄疼伤口……”沈清韫轻嗔,却被他更用力地环住。
“别动。”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间,“就一会儿。”
沈清韫感觉到肩头传来细微的湿意,心头一震。这个在千军万马前都不曾变色的男人,此刻竟……
“念念……”他终于抬头,眼底猩红却亮得惊人,“从今往后,风雨同舟。”
简单的八个字,重若千斤。
沈清韫望进他眼底那片灼热的星火,突然明白这对他意味着什么——是放下独行的执念,是交出全部信任,是将性命与抱负都交托彼此。
她郑重地点头,伸手与他十指相扣:“生死与共。”
窗外,夜色渐深,皇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星辰坠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