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御书房的烛火仍亮如白昼。
沈清韫撑着额头,朱笔在奏折上方悬停许久,一滴浓墨“嗒”地落在“乞增边关粮饷”的字样上,将“乞”字洇成了个哭丧的脸。
她盯着这个墨团,忽然觉得像极了自己——被满桌奏章逼得泫然欲泣。
“殿下,礼部又递了折子。”
沈清岚的声音惊得她一个激灵。
抬头时,案几上又多了半人高的竹简。最上头那卷猩红封皮的奏章格外刺眼——是礼部专用的龙凤呈祥纹。
“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三封,江南十二州水患奏章九卷,科举改制条陈……”沈清岚素手轻点,忽然在展开的礼部奏章上顿了顿,“哦,还有礼部尚书亲笔所书《请开选秀疏》。”
“选秀?!”
朱笔在沈清韫指间落下,“啪嗒”一声,掉在书案。
她盯着奏章上\"宜选良家子充掖庭\"的字样,眼前发黑。
这半月来她批阅的奏折比过去二十年读的书还多,眼下青黑连脂粉都遮不住,这群老臣竟还惦记着给她塞男人?
沈清韫连日熬夜泛红的眼睛此刻简直要喷出火来:“本宫批奏章批得手腕都要断了,他们倒有闲心操心这个?”
沈清岚执起象牙柄的宫扇,慢悠悠道:“礼部引经据典,说昔年孝文太后临朝,也曾广纳……”
“沈!清!岚!”沈清韫拍案而起,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在她月白缎子的袖口绽开墨梅,“你日日抱这些折子来,究竟是来当女官,还是来当催命判官?”
宫扇“唰”地收拢。沈清岚忽然俯身,玉簪上的珍珠串垂落在奏章上:“我的好阿姊……”她指尖点着礼部印章,突然压低声音:“你猜今早我在值房,听见几位老大人怎么议论?他们说殿下若执意不肯选秀……”尾音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沈清韫眯起眼睛。她太熟悉姷姷这副表情——当年在闺阁时,每回要坑她罚抄,都是这般模样。
“他们莫不是怀疑……”她突然反应过来,气得笑出声,“濮则这月余都在北疆督军,难道要我凭空变个孩子出来?”
“所以啊……”沈清岚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抽出另一道奏章,金漆封口赫然盖着丞相印,“周先生提议,不如明白告诉礼部,殿下有心备孕,正在调理身子……”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清韫平坦的小腹,“其余从长计议。”
窗外更漏声恰在此刻响起,沈清韫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她终于明白这些天为何总感觉被算计——从周先生提议监国,到姷姷主动请缨当女官,根本是请君入瓮!
她咬牙切齿地抓起朱笔,在选秀奏章上狠狠画了个叉,“我宁可批折子到天明,也绝不……”
话音未落,忽闻窗外“咔嚓”一声轻响。姐妹俩同时转头,只见半开的雕花窗外,一枝海棠不堪重负般折断了。
海棠折断的脆响还未消散,一道黑影已从窗外翻入。沈清韫下意识摸向案头的青玉镇纸,却在看清来人时僵住了动作。
“濮则?!”
月光勾勒出来人挺拔的轮廓。北疆的风沙将他眉骨处的伤疤磨得愈发深刻,玄色劲装下隐约可见未愈的箭伤还缠着纱布。他单膝点地行礼,铠甲上未化的霜雪簌簌落下,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
“臣,叩见监国公主。”
沈清岚看看窗外三丈高的宫墙,又看看阿姊瞬间绯红的耳尖,突然弯腰拾起奏章:“臣突然想起……兵部还有要事……”
说罢,她识趣地退出殿外。
走出殿外的她望着殿角折断的海棠枝,扬了扬秀眉,嘴角微勾。
明日早朝,或许该建议工部……把御书房的窗棂修得再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