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娘见大堂兄竟然不站在自己这边,登时火冒三丈,叫嚷道:“大哥,你糊涂啊!祖父的寿宴,怎能让她这种与死人打交道的晦气玩意儿参加呢?你可别被这小贱人的美色迷惑了呀!”
朱立言虽知道朱七娘在无理取闹,但也觉得,既然那姑娘仵作的身份已经被叫破了,继续让她留下参加寿宴,的确有些不妥。不说旁的,就是其他宾客,怕是也会颇有微词,认为主家安排不周。
看着气急败坏的堂妹,再看看云淡风轻的林若,朱立言叹了口气,在心里对林若说了句抱歉,转身朝向林若,温和说道:“姑娘,请容在下送你出去。”
闹到这个地步,林若原本也不想再待下去。她正欲抬脚跟着朱立言往花园外走,就听到一个浑厚中带着清朗的男声说道:“将执帖而来的客人驱逐出府,便是朱府的待客之道?”
循声而望,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较为罕见的暖橘色。说话之人穿着一袭橘色蜀锦长袍,身姿挺拔如竹,自有一股风流气度,立即将朱立言衬得灰头土脸。
待他再走近些,便可看清他疏朗俊逸的眉目,以及如寒梅似修竹的隽永、脱俗的气韵。
明明他穿着暖色袍服,气质却偏冷。而常被评为俗艳的橘色,却被他穿出了一种别样的精致与得宜,如同一块幽冷纯澈的白玉,被赤橙的春日柔光覆裹,绽放出一种低调隐秘又绚丽夺目的灼灼光彩。
花园中一众女子无不以炽热目光追随着那人的身影,她们有的痴痴望着他,只盼他回头给予自己一个温柔眼神;有的羞涩地红着脸低下头,又不由自主地悄悄打量她;有的大胆地冲他微笑、挥手、打招呼。
张子初对神色各异的众女视若无睹,背着双手,缓步行来,在朱立言身前停下脚步。
“不知朱大郎可还记得,《论语·述而篇》有这样一句: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可见,在孔圣人看来,职司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此外,《孟子》的《告子章句下》有言:人皆可以为尧舜。人人都可为尧舜这样的圣贤,人人皆可有所作为,又有何理由鄙薄他人呢?”
“林仵作是华阳府正式聘用的仵作,她年岁虽小,却技艺娴熟,凭其问尸之技帮助府衙破了不少案子,于百姓、于社稷,是有功之人。于她自己而言,她的薪俸虽少,却能自给自足,养活自己。“
“朱大郎和朱七娘,你们两位不过是依靠家族而活的寄生虫豸,有何资格蔑视林仵作?”张子初的声音不算大,语速也不快,却掷地有声、有理有据。
朱立言被张子初的一番话说得双颊通红,讷讷不敢言。
朱七娘先是被张子初的风仪所摄,呆愣了许久,这会儿听他如此犀利地指责他们,竟是站在林若那边的,立即醒了神,瞪着他质问:“你又是谁?凭什么教训我们?”
张子初淡淡道:“本官乃华阳府推官张子初。”
朱立言担心朱七娘再胡言乱语将事情往更不好的方向推,连忙拉着朱七娘给张子初见礼。他躬身作揖,致歉道:“张大人教训的是,舍妹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张大人原谅则个。”
朱立言并未考取功名,只是白身,因此,哪怕他身后的朱家门庭显赫、豪阔强横,他见了寒门出身的七品推官张子初,也只能弯腰行礼。
这便是正经官员与普通读书人之间的巨大鸿沟,也是天下所有读书人悬梁刺股、夙兴夜寐以求金榜题名、成名得官的动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