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乌涂的身世很不一般。
这个位面诞生之初,阴阳之力还未完全割裂。而因为“阳”之力太过于强盛,导致“阴”之力受创,在两种力量分割之时,它们中间掉出了一点碎屑。
这碎屑也有灵,落入凡尘,进了轮回,长成了乌涂。
所以他的属性不像真正的凡人,却也归不到阴阳两类。
他像是世间力量的糅合,像是所有属性灵力之间的无间道。
突然被告知宿命的乌涂像是被一盆冷水浇透,他原以为这辈子结束了,至少下辈子可以过得好一点,却原来,自己自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沉甸甸的宿命,拿不起,却不得不拿起。生生世世如此,改不掉也逃不脱,不同于其他凡人,他根本没有下辈子可以期待。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下大旱。
人们为了争夺粮食,到处又发生了战乱,乌涂所在的部落没能避免。几乎是在同时,大家都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了乌涂。
“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他还活着!”
“早说了他就不应该被留下,诅咒依旧存在,只不过是推迟了!”
这是在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乌涂听到的话。
他的存在,惹得这么多人愤怒。
大旱加上战争,人们的生存变得举步维艰,谦让与道德早已消失,弱肉强食开始凸显。段沉璧看到乌涂还在为自己的部落于战场上厮杀时,有一部分族民拿着斧子榔头闯向大王的宫殿。
晨曦,血露还覆在黄沙上没干,乌涂踉踉跄跄回到了自己的宫殿。推开半掩的门,他看到自己的父王母后拥在一起,倒在血泊之中。
十步开外,阿朵漫仰躺着,死不瞑目。
段沉璧见过太多的类似场面,比如宗衍因为离月镜被半个修真界欺负,比如岳南枝被九炼神祠陷害被整个村子误解,比如方寸之中楚秋篱因为何放被所有人排斥,再比如,前世自己师徒经历的逃杀。
欲望,利益,嫉妒,权利,这些东西因为有人生存所以存在,又因为它们的存在,有人难以生存。
乌涂于一个清晨出生,也“死”于一个清晨。
他找到那个盒子,质问它为什么战乱还是发生了,盒子被他拿在手上左砍右摔,呜咽着给出了回答。
“这场战乱不是因为你的存在,没有你,这世上还是会有战乱!”
乌涂眼睛通红,“不是因为我,可他们说是因为我,那我就不得不承认,凭什么,凭什么??!”
“他们都在以己度人,没有人肯将心比心!”
“凭什么我就要为一切负责?”
“如果他们都死了就好了!”
“不,如果这个世界不存在就好了!就没有人来问责我!”
盒子经不住他摔,“啪”一声碎掉了,里面滚出来一颗血红的珠子,被乌涂捡起来握在手中。
“饶命,饶命,放过我,我与你同为碎屑,是你落入凡界时又摔出的一粒残渣,你成了人,我力量微小虽不能为人,但是我还记得自己是这天地的主导,所以我化为灵珠,誓要和你得到大统,咱们本为一体,你不能捏碎我!”
乌涂道:“那你把我剩下的命都还回来。”
珠子道:“好好,我答应。”
乌涂道:“你与我相同,为什么却能够掌握这个部落的人的性命?”
珠子道:“我利用自己特殊的能力,吸纳了部落历代巫师的阴德,除了第一个将我埋在这里的巫师,他死后就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了。但是历代巫师做了好事,我的力量就会变强,所以我可以调控这个部落的生命。”
乌涂神智已经接近疯魔,他想了想,“好,那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仅要拿回我的命,我还要这个部落所有人的命,将他们的命都给我!”
珠子为了保住自己,大喊:“好好好!”
一瞬间,部落之中的男女老少像是被抽出了灵魂,全部僵硬。
段沉璧若有所思,看到乌涂在实现了心愿后,眼也没眨地捏爆了珠子。
这一点,段沉璧竟然觉得自己毫不惊讶。
所有人都死了,乌涂离开了部落,去四处发疯。
江南风景很好,街头到处都是琳琅货物,乌涂头发蓬乱,一身黑衣走在人群中,好多人都回头看他。
他拽住一个男人,笑道:“知道你为什么没钱买包子吗?是因为我害的。”
男人只觉得这个人神志不清,眼光阴毒,哆嗦道:“脑子有病啊!”乌涂看到男人害怕了,嘴角一勾,捏爆了男人的脑袋。
“啊!!!”街上的人都骇破了胆,纷纷逃命。
不出片刻,只剩下乌涂一个人站在街上,随手拿起路边的茶喝了一口。
太阳很大,乌涂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却听脚步声传来,一个少女身穿绣裙,手中打着一把纸伞站在太阳下,对着衣衫褴褛的他问道:“这位公子,你想挽回你的遗憾吗?”
是七曜。
乌涂见到老熟人,道:“不想。”
七曜道:“你是凡人,下辈子就记不得这辈子的苦痛了,如果你挽回你的遗憾,这辈子也能好好活下去。”
乌涂摇头,“我试过,不可能的。”
七曜道:“你真的不后悔?”
乌涂道:“不后悔。”
下一刻,乌涂被七曜一掌拍晕,带回了幻思町。
段沉璧:“......”
段沉璧看着七曜把乌涂带在身边日日诵经,给他讲宿命的大道理,企图挽救这个走错了路的年轻人。为了乌涂心性稳固,七曜还教乌涂修行,并送给他一把剑,让他在悟剑的同时,感受剑道的中正浩然。
几千年也是一瞬,直到七曜有事要离开,乌涂才得以一个人。
走在路上的乌涂,被一个老奶奶撞到了,老人脾气不好,便是破口大骂,乌涂被七曜看了几千年,果然有些成效,非但没有生气,还赔了老人一袋银子。
老人欣慰地看了眼乌涂,变成了七曜的模样。
“从今以后,你恢复自由了,不用跟着我了。”七曜转身笑着离开,段沉璧却看到乌涂露出了一个阴沉沉的笑容。
段沉璧看到乌涂在离开七曜的小院子之前拿走了七面古镜,然后御剑到空中,道:“拿你们试试手,最好能成功。”
他想要施展术法,在一击之内将这个位面毁灭。
曾经段沉璧对乌涂的一些做法不能理解,现在想来,乌涂之所以想要利用这七大古镜毁天灭地,应该是想要速战速决,给被七曜发现的情况不留余地。
可是下一刻,乌涂的力量不足以震慑这七面镜子,在快要催动它们的时候,七面古镜如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撞,散落开来,坠落到了人间各处。
乌涂骂了一声,再次催动术法,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无法将七面古镜再次聚集,他必须要找到所有的镜子,却不知这古镜散落到了何处。
从此以后乌涂踏上了寻找古镜的道路,行事狂妄不羁,那便是他们现在遇到的疯魔版乌涂。
楚秋篱在人间到处寻觅,虽然段沉璧被挟持走了不到一刻钟,他还是心急如焚。乌涂那个疯子,做出任何事都有可能。
修为到了化神,遇上关系到段沉璧的事,他依旧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为什么顾唤与七曜总以一种亏欠的目光看待乌涂,但是于自己而言,自己对乌涂只有恨,只有杀之而后快的心。
一个石室中,乌涂正拿着自己的血喂给昏迷不醒的段沉璧。
这人一直在沉睡,喂了好多血,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他听到有破空声自远处传来,焦急地掐着段沉璧的人中,只有段沉璧意识清醒,才能彻底将自己已经炼化得差不多的神识融入段沉璧的体内。
到时候,阴阳碎屑的宿命会随着转移神识结束,自己好彻底摆脱一切,成为堕仙去报复这个位面。
了解完乌涂的一切,段沉璧终于愿意醒过来了。
一睁眼,便是乌涂欣喜若狂的模样。
段沉璧忽地笑了一声。
乌涂平静下来,冷眼看着段沉璧,“你不要故作无事,你现在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有什么遗言需要留下吗?”
段沉璧看着四处的石壁,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两种力量在互相压迫,他喘了口气,道:“可能没有吧。”
乌涂道:“你竟然真的放弃挣扎了?”
段沉璧苦笑,“我本来就命不久矣,再挣扎,就算回去,也只能让在乎我的人更加难过。”
乌涂打量着段沉璧,“你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吗?你因为楚秋篱的死有了心魔,修为毁于一旦,本来是该平步青云的人,最后却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值得吗?”
段沉璧道:“我怨恨。”
乌涂似笑非笑,“原来你也不能免俗。”
段沉璧道:“我怨恨我没有保护好他,前世没有护他性命,今生没能护他心境安然。”
乌涂冷笑一声,“你非要将自己说得这么无私,我也真的没有办法。”
段沉璧道:“这难道不是明显的私心?”
乌涂道:“我已经将自己的神识融合在喂给你的血液中,估计等楚秋篱来救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再存在了。”
段沉璧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乌涂道:“七曜和顾唤不救你,你也不怨恨?”
段沉璧道:“他们与你的关系太过于尴尬,如果再对你动手,与他们众生平等的理念背道而驰,毕竟你的出现是因为他们的过错,他们觉得亏欠于你。”
乌涂道:“你看,他们明明力量无穷,却因为各种对自己的条条框框,最后都不能对我怎么样。”
段沉璧道:“可是你之前不这么想,如果你一开始认为他们不会对你下手,就不会提前将自己的神识炼化了。”
乌涂摆手,“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定程度上,你该感谢我,我让你死得安然,帮你摆脱了入魔后爆体而亡的痛苦。”
段沉璧只有无奈地笑,“那我还得谢谢你?”
话音刚落,乌涂的神识完全占领段沉璧的身体,他高兴地将段沉璧坐姿摆正,双指合并指向对方眉心,三魂七魄注入了段沉璧体内。
乌涂的肉身瞬间烟消云散。
楚秋篱一拳轰开屏障,来到了“段沉璧”面前。
“师尊!”
“段沉璧”站起身来,笑道:“徒弟,你来了。”
楚秋篱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不对,上前一步,眼中激动不已,“师尊,乌涂呢?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段沉璧”笑了笑,摸摸楚秋篱的头,道:“放心,为师还没有弱到那个地步。”
楚秋篱一把抱住“段沉璧”的腰,这的确是段沉璧的身体,清冽的气息,很是熟悉。
可越是如此,楚秋篱越难受,他心头如同被钝刀凌迟,收紧手臂的同时,楚秋篱以掌为刃,就要向“段沉璧”后颈砍去。
笑着抚慰楚秋篱后背的“段沉璧”忽然戏谑道:“你要是伤了我,你师尊的身体,也会受到创伤。”
楚秋篱一瞬间推开“段沉璧”,退后十丈。
“段沉璧”笑得极其阴森,楚秋篱移开目光,他觉得他看不了那个人脸上有如此的表情。
“怎么,怕了?”“段沉璧”一甩袖子,走到楚秋篱身边,“来杀我呀,我让你几招。”
楚秋篱捏紧了拳头,“你利用七曜幻思町的结界,偷偷炼化神识,瞒过了我。”
“段沉璧”点头,“你虽然化神,可是你万万没想到,时机未到的代价,会是你师尊吧?我早就看出你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段沉璧可就站在你面前,怎么样?忍心下手吗?”
楚秋篱一甩袖,崩裂了一面石壁。
“段沉璧”道:“你瞧瞧你,你都已经化神,可还是拿我没有办法,你可真是失败。”
乌涂顶着段沉璧的壳子,有着段沉璧的声线,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楚秋篱忽然想,假如段沉璧还活着,被心魔控制后,会不会也是如此?
可是一想到这里,楚秋篱便告诉自己,只要是段沉璧,无论如何他都接受,就算比乌涂还要过分,自己也不会恨他。
楚秋篱用尽所有忍耐力平静下来,道:“你走吧。”
“段沉璧”冷哼一声,转身消失。
楚秋篱低头沉默,他才发觉自己是个贪心的人,就算段沉璧已经死去,他都想要护着那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壳子。
七曜站在幻思町门口,等回来了一个失魂落魄的楚秋篱。
不管七曜与顾唤对乌涂有什么亏欠,楚秋篱都消除不了心中的芥蒂,毕竟如果当时他们二人帮自己一把的话,段沉璧也不会轻而易举被乌涂带走。
七曜知道楚秋篱在想什么,道:“你知道时机未到,也曾放走过一次乌涂,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呢?”楚秋篱没有立刻回答,低下头思索了好一会,然后他抬头道:“我放他走,是因为古镜未全,将七大古镜猜成了杀掉他的契机。”
七曜摇头,“七大古镜只是其次,你知道乌涂为何杀不死吗?”楚秋篱想了想,忽然看向顾唤。
顾唤点头,“的确,我是‘阳’之力,落入轮回化作人,也有生老病死,乌涂也是人,他并非因为生于阴阳割裂而长生不死,只是因为,他的命,是由千万人的命组成。”
楚秋篱皱眉,“千万人的命?”
顾唤道:“他曾经利用部落术法,将自己子民的所有生命转嫁给了他,因此你们每次都觉得他杀不死,却其实他每次都死掉了,只不过命比较多而已。”
楚秋篱深感无力。
如果段沉璧没有被挟持,他完全可以去把乌涂抓起来杀个痛快,直到将他的最后一条命也杀完。
七曜道:“你不必自责,你师尊那么聪明的人,其实在见了我之后便问清楚了这一点,但是他没有告诉你。”
楚秋篱一怔。
七曜点亮一盏灯,整个人在灯光下显得温和不少,“他不想让你在化神期造下太多杀孽,这样对你不好。”
楚秋篱大惊,“他知道我已经化神?!”
也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那是他的师尊。
楚秋篱只觉得自己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站也站不起来了。
就算是化了神,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一生渴望强大,最终却还是一败涂地,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没有保护好。
融合了六面古镜的乾坤镜发着莹白的光,似乎在这紧张的空气里缓缓喘息。
七曜忽然道:“你在轮回镜中是如何活过来的?”楚秋篱察觉到一丝生机,“当时我心中有强烈的执念,所有事情悬而未决,十分不甘心,因为轮回镜有师尊的气息,所以我在魂魄将要散开的时候,有一魄用力融入了镜中,后来借助轮回镜里面的倒影,慢慢想起了一些事情,后来便修成了魂魄,炼成了实体。”
顾唤轻声感叹,“真是个奇才......”
楚秋篱问道:“是不是我师尊有救?!”
七曜道:“现在乌涂的神识在段沉璧身体之中,我不敢保证他自己还有意识,但如果他命数未到,也有可能......”
楚秋篱立刻站起身,“我去找他回来。”
顾唤将楚秋篱拦下,“你如此剔透的人,怎么到了自己师尊身上的事,就这般方寸大乱?且不说乌涂去了哪里如何找到,就算找到,也要有万全之策为你师尊挣得一丝生机。”
楚秋篱低下头,“对,对,要对策。”
七曜道:“其实我们这番找回七大古镜,为的是最终一个目标。”
楚秋篱看向七曜,七曜摸上乾坤镜,“我们该回到最初的地方去了。”
楚秋篱心中有了个猜测。
顾唤道:“我们生于混沌,分开只因为位面诞生,如今阴阳分明,只有我们真正回归本位,这个世界才算真正的完整。”
回归,那岂不是没命了?
七曜看穿楚秋篱的心思,“对于我们来说,生死没有意义,我们是阴阳,阴阳即是我们,不管是什么形态,我和顾唤都是存在的。”
楚秋篱道:“可终究是不一样......”
顾唤道:“你虽然已经化神,可是力量却总如同被限制一般,其实在真正完整的位面,你本应该更加逆天。”
七曜补充:“这一切都是因为阴阳没有回归本位。”
楚秋篱皱眉。
七曜道:“乌涂是阴阳分割时掉出的一块碎屑,所以无论如何,等我和顾唤归位之时,他都逃不过,会被再次吸入混沌。”
楚秋篱惊道:“那我师尊......”
七曜道:“这就是我们要计划的重中之重,等到阴阳归位时,你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你师尊的身体,这样才能有机会救活你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