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未等七曜开口解释,乌涂手中寒芒一闪,直接割断了身上的束缚,朝着楚秋篱刺过来。
他竟然偷了斩相思!
段沉璧反应最快,一剑挥开乌涂的攻击,一个转身,将楚秋篱又护在了身后。然而乌涂攻势不减,再次朝着段沉璧身后刺去。
楚秋篱不想段沉璧有闪失,释放了自己的修为压制,一把将段沉璧拦开,掌中蓄满灵力挡住乌涂,二人身法极快,瞬息斗了百十个来回,好在幻思町带着七曜布下的结界,不然这整条街,都会在二人逆天的力量下分崩离析。
七曜与顾唤对视,双双上前。
这下,段沉璧彻底看清楚了楚秋篱的修为,是比自己悟渊五阶还要强悍的境界,恐怕这便是传说中的化神。
一个化神期的大能加上阴、阳两种力量,乌涂本不该是对手,可是很奇怪的是,乌涂似乎能够吞噬来自顾唤与七曜的灵力波动,这让段沉璧更加疑惑,对乌涂的身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纵使楚秋篱已经化神,段沉璧还是担心。他原以为楚秋篱化神成功后,自己会不再担心楚秋篱,可是事实证明,不管那人有多厉害,他都永远心系于他。
段沉璧挥剑过去,背对他的乌涂却似早已料到一般,闪过剑身,带着被剑气波及的一身伤,直接冲了过来。
“师尊!”楚秋篱睁大双眼,他看到正在向自己攻击的乌涂忽然嘴角一勾朝着段沉璧扑过去,心中瞬间明白了乌涂看似无望的挣扎,可是一声喊出来,为时已晚,乌涂闪到段沉璧身后,拿着斩相思架在了段沉璧的脖子上。
原来乌涂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楚秋篱,而是段沉璧。
“这么好的躯壳,最适合我摆脱这讨厌的宿命了,难道不是吗?”乌涂笑着看向段沉璧,“怪不得五青门一战之后,我便再也打不过你,你体内融入我的血,再加上心魔蕴养,修为达到了悟渊五阶,这简直是成为堕仙最好的基本条件,用了我的血活下来,最后还是要还给我点利息,你不是正人君子吗?应该明白礼尚往来吧,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老天都要帮我。”
段沉璧心里一沉,立刻看向楚秋篱,“你别过来!”楚秋篱嘴唇颤抖,直到这时候,段沉璧都不想让他涉险,他上前一步,浑身爆发可怖的灵力,双眼赤红盯着乌涂道:“你若让他有一丝闪失,我会让你碎尸万段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乌涂笑道:“你可终于直白了一次,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那种不咸不淡的样子呢。”七曜喝道:“乌涂!你不要乱来!”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乌涂的声音更高,“要是我将自己的神识炼化在这具躯壳之中,我将成为与化神期匹敌的堕仙,到时候,谁能奈何得了我?没有七大古镜,我照样能够翻天覆地!”
段沉璧忽然呵地笑了一声,“你想得太美了,我的身体早已损坏了一大半,就算你能成为那什么堕仙,估计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
楚秋篱双眼变得更红。
“鸭梨鸭梨,你别这样啊,眼睛再红,就变成兔子了。”段沉璧笑着看向楚秋篱,乌涂打断道:“我有能力将神识炼化,难道还修补不了你这壳子?你现在竟还能笑出来,到时候,你便是我手中的傀儡,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我的控制。”
楚秋篱喝到:“你休想!”同时突然发难,动用最高级的灵力,势要将乌涂的身体轰出个洞来。
乌涂淡然一笑,把段沉璧挡在了自己身前,楚秋篱立刻缩手,所有灵流瞬间消散。
段沉璧挑眉道:“你将我挡过去,直接一个神形俱灭,你还拿什么做堕仙?”乌涂手中用力,斩相思划破了段沉璧的脖子,一丝血慢慢滑下来,他道:“前提是我不能死,你可没有那么重要。”
楚秋篱脑子里在飞快地想着办法,同时催动魇灵,将空间割裂,乌涂知道自己对于魇术没有多少战斗力,另一只手猛地向自己与段沉璧所在的地方一掌,逃离了这里。
楚秋篱想要一拳轰在地面,却怕伤了段沉璧,心中乱到了极点。
七曜与顾唤明明可以帮忙,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一片黑暗中,段沉璧只觉得乌涂挟着自己遁到了很阴冷的地方,他本来就因为心魔耗损了太多,现在身边没有任何自己关心的人在,段沉璧心中有了久违的放松感,七大古镜到了七曜与顾唤手中,五青门如今已经慢慢强盛,楚秋篱也到了化神期,似乎什么都能放下,能让自己喘一口气了。
就这样一放松,段沉璧安心地睡了过去。
耳边传来乌涂的咒骂声,可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浑浑噩噩间,段沉璧听到一阵哽咽声。他觉得这个声音陌生极了,是个少年在哭,但这不是楚秋篱的声音,段沉璧认为既然被自己碰到,去劝解一番也无妨,便站起身来,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周围是一片焦土,到处都是死掉的士兵,他们有的身穿红衣,有的身穿黑衣,前方飘着烟,似乎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
段沉璧不知道乌涂去了哪里,静下来想了想,发觉那烟并不呛人,才后知后觉这是梦境。可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会有这样鲜明的梦境呢?
段沉璧很少被困在梦里,一时觉得有些新奇,便抬步继续向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一个坍塌了一半的屋子里,一名身穿铠甲的女子撕扯着一个小男孩的领口,骂道:“你看啊!你倒是睁眼看啊,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因为你!”
段沉璧皱眉,一场战乱,怎么能说是因为这样一个孩童,女人力道很大,看起来无比憎恨手中的男孩,她的目光里满是仇恨与埋怨,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段沉璧觉得这可能是个女疯子。
可是下一刻,那个男孩声音哽咽,对着女子叫了一声“娘!”
段沉璧:“!!!”
他快步上前,去看那个男孩的长相,发现对方瘦骨嶙峋,却身穿华服,两只眼睛边一左一右分别长着一个淡淡的泪痣,竟然是年少时期的乌涂。
乌涂被自己的亲娘一把推开,那女人眼角沁着一滴泪,皱眉道:“别叫我娘!如果可以,我宁愿不生下你!”
段沉璧看到乌涂的脸更苍白了几分,嘴唇动了几下,但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大后!”几个士兵从屋外冲了进来,他们在看到乌涂后松了口气,道:“大王派人四处找您,吩咐我们......吩咐我们带回您和小殿下。”
女子眨眨眼,将泪水憋了回去,利索地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几个士兵看了眼乌涂,示意他跟上,一群人便离开了这里。
段沉璧跟了上去,看到乌涂就像一只不讨主人欢心的狗,一步一步委屈地缀在人群的最后面。
他们一直走到一个看起来像宫殿的地方,段沉璧记得七曜说过乌涂曾经是一个部落的皇子,现在看来,这应该就是他的家乡。一路走过来,处处皆是黄沙,草丛是极其罕有的东西,这里的人都穿着黑衣,身上带着花纹复杂的配饰,其上都带着太阳与月亮的标志,估计是信奉着什么宗教。
乌涂走进宫殿,跪下来朝着坐在上面的一个男人磕头。
那个男人的长相与成年乌涂相似,不过没有乌涂长得英俊,他看着瘦瘦的男孩朝自己行礼,叹息一声,挥挥手道:“回你自己的宫殿去吧。”
这男人应该就是乌涂的父亲,可是不管这个男人还是女人,段沉璧都看不出他们对乌涂的态度有何处像平常父母亲的舐犊之情。
虽然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被七曜收养了,但是印象中,段沉璧自己的父母虽然贫穷,却待自己很好。
他跟上转身离开的乌涂,去了很偏僻的一座小宫殿。
段沉璧走进去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宫殿,还不如一开始乌涂和他母亲待过的破烂小屋。光是这墙壁屋顶,到处都是厚厚的蜘蛛网,只有左边角落有个乌涂小小的床,上面比较干净,估计是乌涂平时睡觉的地方。
“吱吱”一声,一个耗子从段沉璧脚边溜了过去。
段沉璧:“......”
这样的生活环境,这样的父母,段沉璧忽然觉得后来乌涂变成那么个疯样有些情有可原了。
过了很久很久,乌涂就那么坐在自己的床上,什么都没有做。
晚饭时间到了,乌涂不去吃饭,也没有人过来叫他吃饭。
这实在不像一个皇子应有的生活,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的生活。
一直到月亮升起来,乌涂的宫殿门才开了一个角,段沉璧发现乌涂一直灰沉沉的眼睛有了一丝光亮,一个瘦瘦的小丫头从门外闪进来,怀里藏了两个馍。
段沉璧借着月光去看小姑娘的脸,皱眉自言自语道:“秦弦落?”
当然,这不是秦弦落,只是她长得像。小姑娘穿着如同部落中其他人一般的衣服,梳着几个小辫子,对着迎过来的乌涂小声道:“今天厨房里留了这个,快来吃。”
乌涂点头,感激地接过小女孩送来的食物,道:“谢谢你,阿朵漫。”
阿朵漫跟着乌涂坐在床上,叹了口气,道:“小殿下,今天大后带你出去,是......”乌涂咽下嘴里的食物,道:“她想杀了我。”阿朵漫睁大眼睛,“这都是第几次了?”
段沉璧震惊于阿朵漫的话,没想到乌涂的母亲不仅想杀了乌涂,竟然还已经实践了好几次了!
乌涂想了想,道:“太多了,有点记不清了。”
阿朵漫:“......”
乌涂又道:“或许我真的该死吧。”
阿朵漫道:“你别这样想,你怎么能把所有不好都怪怨到自己身上呢?”
乌涂放下手中的馍,道:“从我一出生,部落就遭了几十年没有受到的灾难,巫师爷爷算命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他说我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人,因为我的出现,部落必定不会长存,只有将我杀死,才能免除灾祸。”
他揉了揉眼睛,“父王母后舍不得我死,一直允许我长大,可是你看,现在的部落,已经经历了太多战乱,由不得大家不信。”
阿朵漫道:“所以大后今天想杀了你?”乌涂嗯了一声,“我知道的,其实父王也动摇了。”阿朵漫摇头,“才没有呢,大王听到大后带走了你,立刻派人去找你了。”乌涂苦笑一声,“父王现在对我,也只是留着我的命不忍心杀我罢了,至于父子之情,早就不复存在了。”
段沉璧看着乌涂的表情,也轻轻叹了口气。
阿朵漫想了想,“原来如此,原来大王准许你三天吃一次饭,也是保留着你的命,却不会让你天天吃饱。”乌涂垂下眼睛,道:“他们或许觉得,如果我一不小心饿死了,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我......我就是这样一个多余的人。”
阿朵漫立刻摇头,“不,我觉得殿下你就很好,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乌涂绽放出一个开心的笑容,道:“谢谢你,阿朵漫。”
段沉璧想,这或许就是乌涂对秦弦落与对其他人不同的原因,不过秦弦落是不是阿朵漫的转世,那就无从知晓了。
等阿朵漫走了以后,乌涂悄悄下床,打开门左右看了一眼,便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段沉璧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跟了上去。
月光照在沙上,凭白照出了一种荒凉感。乌涂一个人走在月色中,看着远处的折戟沉沙,心情似乎十分低落。段沉璧知道他又在自责,一时间心情复杂,只得远远跟着,见证这一切。
乌涂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几乎是沙漠的中心,才停了下来。他蹲下身,轻轻问道:“你还在吗?”
段沉璧有些疑惑。
不过只是片刻功夫,乌涂看着的地面下传来一个声音,“你终于想通了?”段沉璧仔细一瞧,发现黄沙中埋着一个古朴的盒子。
“嗯,想通了。”乌涂认真道,“你说你是这个世界的见证者,答应我帮我扭转命运,早的时候我不想拿命交换,是因为怕父母伤心,现在我愿意了,与其这样相互折磨,还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情。”
盒子道:“那你可真的要想清楚了。”
乌涂坚定地点头,“我愿意将自己的寿命平分给部落的族民!”
段沉璧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乌涂竟然是个曾经愿意把自己的命献给别人的人。
盒子道:“我将你剩下的命分给其他人,你就只能活到十八岁,相应的,你将命送给他们,就赎了自己的罪,不出意外的话,你剩下的日子里,你的部落不会再因为你发生天灾人祸,你听清楚了吗?”
乌涂点头,“求之不得。”
盒子骤然发出刺眼的光,将乌涂整个包围。段沉璧静静地看着一切,心中隐隐有不安,他总觉得,后面发生的事,并没有乌涂期待的那样美好。
这夜之后,明明部落死局已定,敌方却忽然宣布撤兵,整个部落都欢庆了三天三夜,大王高兴地叫乌涂也出来参加。后来,乌涂真的慢慢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他先是自告奋勇成为守卫部落的战士,又建议自己的父王对部落进行有力的改革,改善了部落的一些弊病,光阴飞逝,于梦境中只是一瞬,乌涂很快便长成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部落的族民对乌涂做出的贡献大多也表示肯定,但是曾经的战乱,还是在他们心中留下了莫大的阴影。
即使那个少年郎是他们的大殿下,但是只要一出现小灾祸,他们都会不约而同想到乌涂的身上去。
宿命能改,成见不能改。
谁家的孩子走丢了,就是乌涂克的,找到了,就是自家孩子命硬。
谁家的男子狩猎受伤了,就是乌涂克的。
雨水不够丰沛,还是乌涂克的。
乌涂也不去计较,毕竟现在的他所过的生活要比曾经好太多,只要不会到以前那种境地,多大的误会他都可以抗住。
毕竟他只有十八年好活。
段沉璧看着这个背负着成见的少年,想起了乌涂质问七曜的那些话。
“放下?能放下的只有能拿得起来的东西,而我的命本就是我拿不起来的东西,何来放下?!”
“凭什么同为混沌,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活着,为自己争一口气的同时,还能受人敬仰?为什么我就永远是个错误,是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我只不过是为自己出一口气罢了,却还要受到你们的压制?”
......
一日清晨,乌涂背着弓箭,去野外狩猎。
段沉璧依旧跟着乌涂,看到少年箭无虚发,身姿矫健。
走到一处巨石下,段沉璧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那是一个比较青涩的七曜,正在与几只怨魂打斗。她使用法术不太熟练,没几下就被怨魂伤了身,满身都是血污。现在她正跟一只怨魂对峙,段沉璧瞧她的眼神,总觉得她大有与之同归于尽之势。
十七岁的乌涂看到,毫不犹豫在百步之外射出救命的一箭,少年眼眸亮如星辰,将手中的弓背到身后,笑着上前问道:“这位姐姐,你没事吧?”
段沉璧看到七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下一刻,七曜直接问出一句话,“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是不是如同被诅咒缠身,有过恨不得不生在这个世间的想法?”
乌涂瞳孔微缩,僵住了。
顾唤是想要做什么口上不说,悄悄去做,而七曜仿佛天生不懂什么叫做委婉,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阴阳’?”
于是,少年乌涂被七曜关了一耳朵有关“阴阳”的东西,等到日落西山,七曜才与乌涂分别。段沉璧也是一样的心情复杂,他看着脚步沉重往回走的乌涂,虽知道他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却还是安慰性地拍了拍乌涂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