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位面还没有成型的时候,它本是一片混沌,纠结在一起的力量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在这混乱的牵扯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可终究,还是其中的一种力量占了上风,压制了其他所有能够制衡它的存在。
这占了上风的力量,它代表着蓬勃向上的“阳”。
然后,日月之光照在了这位面的雏形之上,草木开始生长,山川慢慢形成,河流开始流淌,只是因为这一切都只受到了“阳”的照拂,它们的存在并不完美。
草木长不高,山川会轻易坍塌,河流会忽然中断,连同后来生出的“人”,也因此寿命短暂。
“阳”应运而生,化为一个小男孩,行走在这片因为自己而诞生的土地上。
他看着这美好却又难以长存的事物,心中十分疑惑。再回想起自己还是混沌一片的时候,曾经遇到的势均力敌的那股力量,他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这个世界承受不了他单独的一种力量,只有找到另一种与自己相同的存在,所有生灵便不会这般短暂。
他四处找寻,呼唤,回头,眺望,充沛的体力从未有消耗的迹象,反而在这漫漫长路的追寻中,他的力量越发强大。
人们看到这个小孩一日之中不吃不喝,只是寻找,便叫他顾唤。
而在顾唤不断强大起来的同时,地府发现了某个位面的不同。
“您说什么?”顾唤看着来找他的人,见对方神情严肃,不像作假。鬼差微微皱眉,“所有位面的终点都在地府,其余位面先由阴阳失衡而生,然后在万物有灵之时达到阴阳平衡阴阳平衡,只有你们这里不同,‘阴’不存在,你这个‘阳’的力量迅速上升,导致你所在的地界极不稳定,所有生灵生命短暂,魂灵拥挤,地府都接管不过来了。”
顾唤道:“可是这不是我故意的。”
鬼差道:“但的确因你而起。”
顾唤垂下头,“那有没有办法呢?将这一切都很好地解决?”
鬼差道:“你随我去地府一趟,我们一同商量对策。”
只有一种力量的位面是不完整的位面,倘若将它比做桃子,它就是一筐桃子里又小又绿又酸的那颗。黄泉之下一堆人看着顾唤皆是摇头,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方法。
听来听去,都是要将自己从那个世界抹除,顾唤心里不甘委屈的同时,生出一种无人能懂的愤懑来。
既然自己无用,何必生出自己?
既然终归湮灭,何必又出因果?!
他这般一怒,血液沸腾,竟在几息之间长成成人模样,向着身边的地府众人袭击过去。
众人于地府存在了不知多久,面对顾唤的发疯丝毫不慌张,几个回合,就将其轻松镇压。
“我们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你的存在注定要无数生灵陪葬,就算我们不管你,那你看着你所在的位面所有生命都不得长久,心中不会不伤痛吗?”一个老者看着在地上挣扎的顾唤,转身往忘川一指,“你看,那些都是因为你的存在,早早死去的生灵。”
顾唤抬头看过去,好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眼神空洞,站在忘川排队,他们刚到年岁正好的时候,却已经被死亡吞没。
慢慢地,顾唤不挣扎了。
老者看顾唤没有要发狂的征兆,叫左右放开了他,有人上前问道:“那这人该如何处置?”老者沉吟片刻,“丢入死地吧。”
顾唤不知道什么叫做死地,但大概能猜出不会是个好地方。
被押往死地的路上,顾唤听到了很多讯息。
如果他这个“阳”不去位面,位面上虽然会很不稳定,但死的生灵会减少,不再会因为“阳”的日渐强大骤增。
还有一个,便是关于“阴”。
据说每一个完整的位面都是阴阳共生,它们出现的时间间隔不会太久,顾唤所在的位面,很可能是因为顾唤的力量太强,使得“阴”久久不出。
跳下死地的时候,顾唤心里是极其不甘心的。
他想:他们都能好好活着,他们的存在都是合情合理,只有我,只有我不被任何东西认可。
死地之下,又是很多怨灵被撕碎。
顾唤心中满是凄然,本以为跳入死地也便罢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怨灵觊觎他一身的血肉。所有不满化为了嗜血的暴虐,顾唤遇敌便杀,杀到红了眼,也还是冷静不下来。
终于,怨灵们被杀怕了,纷纷向顾唤认输,甘愿俯首称臣。
地灵们看着死地来了这样一尊“煞神”,都不敢靠近他。
死地终日没有光,可是顾唤看什么都是一清二楚,他在这个荒败的地方静静待了很久很久,才归于平静。
据说阴阳是共生,他相信总有一日,那个迟到的“阴”一定会出现,那是他能够逃离这里的唯一一束光。
到时候,那个位面上的生灵不会因为他出了死地而死,阴阳平衡,一切都会欣欣向荣。
他等待着,一年又一年。
顾唤相信冥冥之中,那本被他压制的另一种力量会回到自己身边,与自己继续抗衡下去。
终于,有个女孩子跳了下来。
当时顾唤正靠在石壁上休息,一声闷响,一个从上面掉落的东西落入了死地的水中。
顾唤将她捞起来,发现这是个昏迷的人,血流了好多,看上去离魂飞魄散已经不远。说也奇怪,将这个女子救下来后,他多年心中的躁动仿佛被安定,没来由一阵轻松。
顾唤激动地将灵力探入女子脉搏,然后发现了一丝微弱的,熟悉的力量。
他终于等到了!
不过这个女子不像顾唤一样,她是真正的人,脆弱不堪,没有灵力,除了体内一缕“阴”的力量,没有任何超过寻常人的特征。
顾唤猜测许是自己在混沌之时压制“阴”太过的缘故,使得她变成了凡人。
肉体凡胎,躲不过身后诸多“不可追”之事,这个姑娘如同所有凡人,都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假若自己将这影子收了,以“阳”的力量化解,让七曜归于“阴”,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吧?顾唤这么想着,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一切。
后来便有了乌涂三人看到的场景。
乌涂道:“现在你们之间斩断了阴阳线,七曜还剩下一块影子,这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债,总该结束了吧?”
“对。”七曜声音虚弱,慢慢看向屋中所有人,顾唤立刻小心扶着她坐起来,七曜眨了眨眼,“我们本来就有着守护这个位面的职责,现在到我们去偿还这个位面的时候了。”
楚秋篱想了想,道:“师祖,我还有个疑问,希望您能解答。”
七曜以一种看着后辈的慈爱目光望过来。
楚秋篱道:“虽然顾前辈拿了您的影子,使得您恢复了‘阴’的属性,但是他又变成了凡人历经轮回,这说明属于他的‘阳’的力量被大大减弱,可为什么,这个位面从那以后,就变得稳定了?”
顾唤也欣赏地看向楚秋篱。
七曜笑了笑,道:“是因为七大古镜。”
楚秋篱一怔。
段沉璧皱眉问道:“为什么会与七大古镜有关?”
楚秋篱瞥了一眼乌涂,发现他只是垂眼坐着,仿佛没有听到七曜说的话一般。
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乌涂因为七大古镜纠缠了自己师徒两辈子,现在就算是真的对毁灭这个世界没有兴趣了,听到七大古镜,也不该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样子。
除非他在刻意隐瞒什么。
七曜道:“七大古镜源于我的影子被顾唤拿走。整个影子脱离我的时候,那块阴影生出了一面镜子。”
段沉璧想了想,“是乾坤镜?”
七曜点头,她的三个徒弟中,最段沉璧聪明,说什么都不必过多解释,因为这个徒弟一点就透。她继续道:“乾坤镜出世,照出了这整个位面的倒影,从此这个世界除了本身之外,多了一个虚幻的‘备用世界’。也正是因为这‘备用世界’,使得本该紊乱的位面变得稳定如常。”
楚秋篱听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问道:“怎么一个‘备用’法?”
七曜道:“就像是你有两本书,一本已经用惯了,还有另一本从来没有用过。没用过的这本书除了旁人看不见外,其余地方都与你用着的这本书一模一样,在你用惯的书页破损后,你可以撕下那本从来没用过的书的同样一页,来弥补这本书的不足。”
段沉璧上前一步,“那其它六面古镜呢?”
七曜道:“在乾坤镜的作用下,我每次帮生民挽回遗憾,达到一定的次数时,就会产生一面镜子。”
看着段沉璧与楚秋篱恍然大悟的样子,七曜不经意一般看了眼坐在角落的乌涂,道:“我已经算出其余六面古镜在你们手中,剩下一块影子,就可以利用七大古镜来寻到,将它们交给我吧。”
顾唤问道:“你打算用六面古镜找到乾坤镜吗?”七曜点头,“乾坤镜是生出其余六面古镜的源头,它们之间必然有联系。”
段沉璧与楚秋篱将六面镜子一一放在了七曜面前,其中离月镜与轮回镜受过创伤,镜面有深深的裂痕。七曜将其摆成一个圆,在中间画了个复杂的阵法。
段沉璧看了乌涂一眼,没有说话。
七曜养花的手段很厉害,楚秋篱看着满院子的争奇斗妍,道:“师祖和顾前辈感知了一番阵法就一起出去了,他们三天后真的能如约带着乾坤镜回来吗?”段沉璧躺在一张藤椅上,语气悠闲,“他们说三天,那便一个时辰也不会多,必然能回来。”
楚秋篱道:“师尊对这一切怎么看?”
段沉璧笑了下,“我怎么看,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楚秋篱道:“我记得在我刚到五青门不久,你曾经问过我一番话,那时候你说古镜的风波都是修真界很强的大能在下一盘棋,无论棋局是步步为营,还是被可以搅乱,都是人为。直到今日,我才算见到了这下棋的高手。”
段沉璧道:“你师祖却从来没有碰过棋,不过她要是学,应该会是个无敌的棋手。”
楚秋篱顿了顿,“这局棋,谋算的不仅是人心,还暗应了天道。”段沉璧用余光扫了眼楚秋篱,“你还知道‘天道’?”楚秋篱表情无波无澜,“随便感慨而已,天道岂是我这种小角色能感知的。”
段沉璧挑挑眉,看向楚秋篱,“哦?是吗?”
楚秋篱脸上没有其他表情,道:“当然。”
三日很快便到了,乌涂在这期间一直都是很闲散的状态,仿佛真的不再去想着将世界毁灭一样。楚秋篱有时候会看到他在花园里拎着花洒走来走去,看到哪里的花缺水了,就往里面添一点。
第三日黄昏,七曜与顾唤出现在了幻思町门口。两个人一起走进来的时候,楚秋篱正坐在桌前看书,他看到这一双人慢慢走来,只觉得就应该这样,没了其中一个,都会破坏眼前莫名的均衡。
七曜坐在楚秋篱面前喝了口冷茶,顾唤转身走向花园,打算叫来段沉璧与乌涂。
楚秋篱忽然道:“师祖,我想问件事,您能否为我解惑?”
七曜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道:“但说无妨。”
楚秋篱眼中满是忧色,“我师尊的身体......”
七曜道:“无药可救。”
楚秋篱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下去,没有说话。
七曜有些惊奇,“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楚秋篱摇摇头,“既然师祖都说无药可救,那师祖便是真的无药可救,我再想办法。”
七曜道:“那你不想知道他还能活多久吗?”
楚秋篱苦笑一声,“他能活一天,我就陪他多活一天。他若是现在就死,那我就陪他去死。”七曜仔细看了会楚秋篱,“你可想清楚,这一世你们死了,就再也没有来世了。”
楚秋篱道:“世上没有了他,便等同于没有了我。”
七曜叹了口气,“你好不容易修到化神,有了长存不灭的能力,为了他就甘愿去死,值得吗?”楚秋篱认真道:“倘若他死了,我的长存不灭便不算是‘结果’,只能称之为‘下场’。”
七曜一时不知说什么,道:“不过有句话说得好,物极必反,假若机缘够了,或许结局可以改变呢?”
楚秋篱点头,忽然道:“师祖,倘若用到缚影阵,将我一身化神修为转到我师尊身上,我师尊他......\"七曜认真看了一眼楚秋篱,”你打算这么做?化神如此来之不易,你舍得?“楚秋篱笑道:“如果真的能,我心甘情愿。可是,这不过是一种猜测罢了,所有发生之前,我必然不会放弃。”
一阵脚步声靠近,二人心照不宣地沉默起来。
段沉璧只觉得这二人之间气氛诡异,看看楚秋篱又看看七曜,刚想说什么,顾唤走了过来,道:“七曜,将古镜拿出来吧。”
七曜点点头,轻轻拂袖,召唤出了所有古镜。
一时间,整个屋子被白光萦绕,这七面古镜终于在多年之后重新聚集在了一起,它们浮在空中,静静地,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沧桑气息,瞬间以之为中心蔓延了开来。
段沉璧与楚秋篱却没有注意这里的动向,他们不约而同用余光去观察乌涂,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六面古镜缓缓重合融入乾坤镜,因为力量的叠加,整个乾坤镜发出更加耀眼的白光,等到六面镜子完全融进去的刹那,乾坤镜镜面立刻翻转朝向地面,照出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七曜立刻将那团黑影收入掌中,打入自己体内。
而几乎在同时,乌涂朝着那面乾坤镜扑了过去......
一道鞭影闪过,只听得一声闷哼,楚秋篱与段沉璧的攻势仿佛被什么吞没,等到白光散去,乌涂已经倒在地上,被一条看上去很是普通的鞭子绑得严严实实。
“你们二人退下,这件事与你们没有关系,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七曜语气森冷,顾唤眼中也满是肃然,段沉璧心中略一衡量,便与楚秋篱让开了几步。
乌涂虽然满身的灰尘,以一种极其没有面子的姿势躺在地上,脸上却还是邪佞的笑容。“我给过你机会了,乌涂。”七曜语气疲惫,她看着乌涂,眼中满是失望。
“别用你那悲悯的姿态来对待我,我不需要!”乌涂不去看七曜的脸,将头转向别处。
顾唤上前一步,“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让你放下以前的一切吗?”乌涂冷笑一声,“放下?能放下的只有能拿得起来的东西,而我的命本就是我拿不起来的东西,何来放下?!”
顾唤道:“如今古镜已经在我们手中,那你还想怎样?”
乌涂道:“我不能怎样,但也不想向任何人低头认错。”说罢,他看向楚秋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本来以为古镜是最逆天的东西了,可是在认识你之后,发现还有更有趣的事情。”
段沉璧提剑挡在楚秋篱面前,道:“你别想着打他的主意。”
楚秋篱握住段沉璧的手腕,道:“不用担心,他奈何不了我。”
乌涂被长鞭勒得更紧,他并不多余挣扎,看了眼顾唤和乌涂,声音里像是淬了冰,“凭什么同为混沌,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活着,为自己争一口气的同时,还能受人敬仰?为什么我就永远是个错误,是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我只不过是为自己出一口气罢了,却还要受到你们的压制?”
楚秋篱觉得,除了乌涂曾经的随性狂妄,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真正认真地说话。
乌涂鼻间哼了一声,“凭什么我就归不进阴阳?”
楚秋篱与段沉璧同时疑惑地看向七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