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篱来不及多想什么,将乾坤镜扔给秦弦落,转身就要冲向乌涂。
秦弦落大喊:“小楚!你这样不管不顾冲过去,救不救得下掌门都难说,你好不容易修到化神,会灰飞烟灭的!”
楚秋篱回头看了眼秦弦落,眼神中满是坚定,道:“那又怎样?”
从脚下到段沉璧的距离只有十步之遥,楚秋篱却觉得自己好像奔跑了一万年。
在谋划营救段沉璧的身体时,有一天夜里,楚秋篱竟累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能让一个化神期的大能累到睡过去,也可以知道楚秋篱付出的心血之多。
睡过去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乌涂和自己达成了一个约定,两人约好比试三局,如果楚秋篱能胜两局,乌涂就会把段沉璧还给他。
说来可笑,第一局,竟然是比试魇术。
楚秋篱在梦里想,论魇术,谁还能比得过段沉璧以外的自己?他踌躇满志,开始与乌涂比试,可是没想到,他一激动,没有操控好魇灵,魇灵们四散开来,逃走了。乌涂竟然一丝不苟地控梦,赢了第一场比试。
第二局,楚秋篱紧张极了。
乌涂定下比试做饭,楚秋篱并不擅长厨艺,连切菜的时候,他的手都抖个不停。
可是这一局如果输了,段沉璧就不会被还回来了。
楚秋篱几乎是用上了自己一生一世所有的精力,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他撒盐的时候,恨不得一颗一颗地撒。
结果乌涂一不小心,将菜炒糊了。
第二局楚秋篱胜,第三局成了关键。
他和乌涂走在街上,随便拉了一个小姑娘,让她说出一个比试的主意。
姑娘看着他们想了想,笑道:“你们穿上女装,谁更美,谁就赢了。”
楚秋篱几乎是立刻奔向女装店,买了衣服首饰,对着镜子打扮起来。
后来,乌涂穿着一身女装,和楚秋篱再一次找到了出题的姑娘。
姑娘看着二人的打扮笑了好久好久,最后憋着笑仔细分析对比了很久,才道楚秋篱赢了。
梦里,楚秋篱穿着一身衣裙,狂奔在街道上,一直喊着段沉璧的名字,却听不到回应。
他醒来后,只觉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因为牵扯到了段沉璧,他原本擅长的变得笨拙,原本不擅长的,却做到了最好。楚秋篱掐着眉心,忽然想起了在九炼神祠时,卜算长老对他说的一番话。
“我算出你命中有一变数,至于到底是什么,扑朔迷离,我看不清楚,只能提醒你时刻注意,那变数或许对你有利,也或许对你有害,就看你的命了。”
楚秋篱这才明白,他命中的变数,是段沉璧。
可是这变数却总是如同海底之月,任凭楚秋篱如何努力,都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捞不到手中。
他本已化神,速度之快,像融于风中。秦弦落看着楚秋篱向着段沉璧而去,想到了白霄曾经讲过的一段话。
“化神者,天地之间,生灵万物无可阻也。他们不需要什么作为武器,不需要有甲胄神器保护身体,甚至在乾坤间来去自如,御风而动。”
可是秦弦落没有从现在的楚秋篱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自在,只觉得他的动作,像极了飞蛾扑火。
楚秋篱紧紧将段沉璧的身体拥入怀中,释放出自己所有的修为去压制这个身体内部魂灵的暴虐,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死了一回,身上的皮肤开始溃烂,血管一根根爆破,骨架也摇摇欲坠,这疼痛比被五面古镜撕碎还要强烈,使得化神期的他也几乎要立刻晕厥。
“段沉璧,就算死,你也要醒过来跟我一起!”
“你听到了吗?!你这样不负责任,算什么师尊!”
楚秋篱几乎是吼着,却还是颤抖着将眼前人抱在怀中。
天地的塌陷因为七曜与顾唤的回归而中止,秦弦落手中的乾坤镜却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她立刻抱着镜子往比较安全的地方跑去,回头看了眼楚秋篱,她一向坚定的双眼,也不禁通红。
乾坤镜猛然破碎,可是没有对秦弦落造成任何伤害,碎片消散反而变成一股温柔坚定的力量,将秦弦落柔和地保护了起来。
乌涂已经癫狂,魂灵不住挣扎,楚秋篱被他的反噬力折磨得生不如死,却还是不放开怀中的躯壳。
化神与堕仙之力,孰更胜一筹,没有人知道。
终于,在楚秋篱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温柔的轻笑。
他想:大概是自己大限已到,师尊的魂魄来接他了罢......
终于,楚秋篱闭上了眼睛。可是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站立,双臂如铁,环着段沉璧的身体。
乌涂的魂魄被一种更加霸道的力量冲出了段沉璧的身体,他重重地摔在阵法之中,看到自己的魂魄开始被卷向混沌,疼得他死去活来。
天地归于正位,死去的草木在瞬间生根发芽抽条成长,狂风变为微风,轻轻抚过大地,天空重新湛蓝一片,云朵悠悠,一瞬间上演了何为沧海桑田。
他看见阵法中心两具紧紧相拥的躯壳依旧站立,草木藤蔓缠上了他们的身体,似乎将二人当成了可以攀爬的木桩。
乌涂睁开眼睛,看见远处的红霞层层叠叠,将世间新生的万物映得更加温柔,忽然觉得自己从出生起便没有认真地去看过这个位面的一切,像是错过了千万年的风景。
“还挺好看的......”他说,然后魂魄消散,归于混沌。
自从秦弦落回到安全地界后,没有过多久,所有被安置的人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睡了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此七大古镜完全消失,天下再也没有人可以重生。
这一日,五青门新选的三百名弟子站在磋武场,听着台上那个气势非凡的女子讲话。
“入我五青门,首先应该知道为什么要修行。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强大到无匹的地步,也可以弱小到蝼蚁一样的程度,可是最重要的,是你们应该清楚,手中的剑,是为了什么而握......”
一个新来的小弟子偷偷问旁边的人,“她是我们的掌门吗?据说她好像很厉害......”身边的另一人竖起食指,“嘘!你不知道吗?那就是秦掌门,据说她的名字叫秦弦落,在曾经的一场大战中,是她在战后重整了修真界,严惩了想在乱世中谋取私利的一些门派,要说她的功绩,啧啧,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我要向主人告状去!”封炎对着冯小艺道,“他们把我交付给你,你就连一只烧鸡都不给我买!”
冯小艺无奈笑着,“你都已经吃了十只了!再吃,吃成大胖子如何是好?”
封炎道:“你就是小气!”
“好了好了,你看这是什么?”冯小艺从背后拿出一个纸包,封炎鼻子动了动,笑着抱住冯小艺的脖子,“你最好啦!”
远处悬崖上秦关看着他们笑了笑,对旁边的宗衍道:“你看他们,还是老样子,总也长不大。”宗衍嗯了一声,闭眼道:“所以你什么时候能带我下去,站在这么高的山上,我真的心里发慌。”
小满走在五青门的后山中,多年过去,他已经成了五青门内止水轩的长老,他看着年轻弟子们在天上练习御剑,时不时有人怕掉下来大声惊叫,然后又有御剑术更好的弟子去救场,这一片热闹自远处传来,更加使得后山显得寂静非常。
小满拿着几样杜老做的小菜,朝着埋葬陈潇逸和齐椿的地方走去。
忽然,他听到前方有脚步声。
小满悄悄拨开树枝,看到陈潇逸和齐椿的墓前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斗笠,看不清脸,可是他的身影却忽然与小满记忆深处的某个身影重合,他睁大眼睛,踏出一步,带着震惊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少主?不,你是......谢三哥?!”
那人被声音惊动,回头看了眼小满,然后迅速后撤,几个利落的起落后,不见了踪影。小满没有去追,他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也知道对方不想让他跟过去,便叹息一声,走到陈潇逸坟前。
那里摆着一束紫色的风信子,正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小满将带来的菜摆在坟前,却猛地注意到了什么,抬头去看旁边齐椿的墓碑,发现上面的“齐”字被剑锋削去,重新刻成了“陈”字。
陈潇逸的墓旁是陈椿的墓,小满不知道谢青山是什么意思,却莫名觉得这样很合适。
秦弦落还在台上讲话,此时她已经讲到了修行人的寿命,弟子们却听得津津有味。
底下有个弟子忽然问道:“修行人是不是也会身死道消?”
秦弦落点头,道:“身死道消,心死道生。”
弟子问道:“这是何意?”
秦弦落笑了笑,“前任掌门便是如此,本已毫无生机可言,却在身死之前心先死,悟到天机,化神得道。”
秦弦落看向远方,仿佛看到了什么。
那日浩劫过去,秦弦落便立刻拔去缠绕在段沉璧与楚秋篱身上的藤蔓,却发现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都分不开楚秋篱抱着段沉璧的手臂,好在二人均是呼吸均匀,气色正常,只是陷入了昏睡,她好歹放下心来。
在秦关等人的帮助下,他们布下护法大阵,将附近的灵力源源不断输送给师徒二人。
三日之后,楚秋篱先醒了过来,他抱着段沉璧回到闲风阁,日日照看在床前,为段沉璧擦拭身体,坚定地等着段沉璧醒过来。
”段沉璧,你若一直不醒来,我就一直等,等到我死为止!“楚秋篱说着狠话,眼眶却是通红。
他看着沉睡的师尊,两世沧桑扎在心头,生不如死。
整整七七四十九日过去,忽然夜间狂风大作,撕裂苍穹般的闪电劈下,雷劫阵阵,直劈闲风阁。
楚秋篱立刻半跪在段沉璧身前,不想让雷电对段沉璧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
五青门上下全被惊动,纷纷抬头看天。
段沉璧自第一道雷落下便睁开眼,他一把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楚秋篱反护在怀中,声音依旧如同从前,带着吊儿郎当的轻松,“鸭梨,见我醒来,高不高兴?”手中却瞬间召出淬冰,招招凶狠,直指雷劫。
楚秋篱认出这是化神雷劫,闯入雷电笼罩之下,要与段沉璧共抗天劫,却被段沉璧笑着推开,“这点挠痒痒的力道,不用鸭梨动手。难道在鸭梨心中,我就这么娇弱么?”
说完还不忘占一下怀中人的便宜,轻轻啄了下楚秋篱的嘴角,道:”鸭梨别急,我渡个劫就来,很快的!“
楚秋篱:”......“
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很急?
整个五青门几乎要被这天雷震塌,所有人心惊肉跳,不过在看到闲风阁一人提剑直冲云霄,无畏地应对这毁天灭地之力时,皆心潮澎湃。
”那是段掌门吗?!“
”段掌门醒过来了!“
这便是天劫的力量!
这便是直面天劫的人!
雷声整整响了两个时辰,段沉璧被劈得形容狼狈,却在一夜之间成了五青门弟子们心中的神话。
他被乌涂抢走身体之时,魂魄在万念俱灰之间入了定,让乌涂以为他已魂飞魄散,歪打正着留下了入定的时间,体会了一把心死道生。两世的悲欢离合叠加,所有经历让本来天资过人的段沉璧明白了大道的精妙,突破了境界。
原来,楚秋篱曾是这样的疼。
他看着乌涂布下阵法,要与这位面同归于尽,便找准时机,扰乱其心智。
他看着乌涂要自爆时楚秋篱疯狂地拥着自己,魂魄也紧紧与楚秋篱相拥。那段时间肉身虽不受掌控,段沉璧的魂魄却在不断修炼,直到突破悟渊五阶,迎来天劫。
化神之后,躯体重新生长,仙骨生出,筋脉重塑,血液纯净,堕仙之体分崩离析。
他站在灰烬中,与楚秋篱对视而笑,满眼皆是泪水。
生生世世,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天香楼的一个姑娘走进厢房,发现今日来的两位气度非凡的客人已经离开,他们如同往常一样在桌上留下了饭钱,没有打招呼就走了。
她走到窗前,看见两道影子自天幕滑过。
路上摆着摊的小贩看着天上,啧啧一叹。他身边一个人问道:“据说那就是曾经五青门两个化神大能,好像还是师徒?”
小贩道:“那可不是,不过他们现在不在五青门,我爷爷的爷爷被他们二位救过命,在那时候,那二位就已经离开五青门了。”
“那他们住在哪里?”
小贩道:“他们将原来五青门的闲风阁一整座山搬走了,你说厉害不厉害,化神大能可以随意将中意的山搬走,据说那天他们将山带走的时候,旁边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仿佛那里本来就没有山似的。”
“那可真的是厉害......”
“对了,那他们谁是师父谁是徒弟呀?”
小贩眯着眼睛想了想,看着天空中的影子道:“据说当师尊的长老爱穿白衣,那么,那个御风而行穿着藏青色衣服的应该就是徒弟,那个坐在鸟背上的白衣人就是师尊吧。”
云深之处,鸟背上的白衣人听到前面的人笑了一声,自己也笑了,他轻轻开口道:“师尊,他们又认错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