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篱回到了五青门。
门派里依旧是一片和谐,根本没有在幻思町的剑拔弩张。
楚秋篱看着秦弦落将整个五青门管理得井井有条,将一切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人人都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百岁不到的年轻人,已经化神成功。
楚秋篱查阅了无数典籍,看了不少修真界的奇闻异事,除了叫秦弦落商量一些事,其余时间几乎是疯魔地将自己关在一个洞府中,谋划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像极了段沉璧在五青门当掌门的状态。
封炎和碎雪心中担忧下落不明的段沉璧,也同样担忧着楚秋篱,生怕自家这另外一个主人也有了心魔,哪一天就失心疯了。
楚秋篱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一刻也不敢耽搁,在觉得自己有了十足的把握后,在一个深夜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五青门。
这日,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楚秋篱怀里揣着乾坤镜,在南北交界处等着乌涂出现。按照七曜的说法,这日便会是乌涂成为堕仙的重要日子,为何是这个地方,是因为此处乃整个位面的中心,最适合乌涂施展一切术法。
午时,乌涂真的出现了。
准确来说,出现的是段沉璧。
楚秋篱脚步微微挪动,地面闪现一个阵法,乾、兑、离、震、巽、坎、艮、坤,每处都带着奇异的淡蓝色,他的脸也被映得有了三分妖冶。
乌涂顶着段沉璧的壳子,眼神里全是嘲讽,“你来了,我的乖徒儿,你还是不死心?”
楚秋篱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垂下眼睛。
“正好,你今天来了,就看看我是如何成就大道的,我知道你舍不得伤害我,所以你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吧。”
楚秋篱道:“你不是他,不要用那种自以为很熟的口气跟我说话,你不配。”
乌涂冷笑。
“七曜跟你想了很多打败我的方法吧,我想你应该不是来看热闹的吧。”
楚秋篱没有回答,他完全没有心情回答这些问题。
“段沉璧”将自己的手腕隔开一道口子,楚秋篱皱眉,却见伤口处流出来的血完全是黑色的。
那血液滴在地上,将土地渗透,形成一个复杂的阵法。楚秋篱看了眼阵形,发现这个阵他竟然见过。
这是顾唤画过的缚影阵。
只不过,这个阵法完全是由乌涂的血画成。
楚秋篱放出魇灵,在这片区域内布置了梦魇出来。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段沉璧”在面前忙活,心头千万般滋味难以言说。
乌涂看到楚秋篱的眼神,道:“你就算放出梦魇,如今于我而言,也是无用的。”
楚秋篱道:“毕竟你就要变成堕仙?”
乌涂道:“真是感激你师尊给我这个好壳子,我没有废太多功夫,就彻底将其堕化,不仅旧伤全部被我治好,现在还强悍了许多。说来他也真是死板,明明距离堕仙就是一步之遥,他非要克制自己的杀欲,也不知道是清高还是笨。”
楚秋篱双眼放空,“其实我放出魇灵,只不过是用魇灵来造一场师尊还活着的梦境罢了。”
乌涂道:“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都无所谓。”楚秋篱点点头,“他真的死了吗?”乌涂回头看楚秋篱没有底气地问着自己,道:“死了,我还没有去毁掉他的所有意识之前,就已经探查不到他的任何气息了。他的魂力真是弱,我以为他还能坚持一阵的。”
楚秋篱道:“咱们你死我活了两辈子,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缘分,我现在将魇灵全部放出,等你利用完这个躯壳的时候,可不可以用他的身体给我最后一个拥抱?”
乌涂冷笑一声,“世人真是愚昧不堪,都到了这样的时候,还将所有情感宣泄在一个拥抱上。”
楚秋篱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这样,你没有过师尊,你没有和他一起经历生离死别,你是不会知道的。”
乌涂忽然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个人。
因为时间过了太久,久到了那人的影子都快要从记忆中模糊掉。
阿朵漫。
那个曾经偷偷给自己送吃的的小女孩。
他忽然问道:“楚秋篱,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答案让我满意,我就答应你的请求。你们五青门那个叫做秦弦落的,是什么来历?”
楚秋篱想了想,道:“她是大长老白霄门下弟子,很小的时候就在五青门,十几岁就表现出过人的天资,灵力是冰属性,战斗力在同阶之中基本无敌。”
乌涂打断道:“这些不重要,我想问的是,她的性格如何?平时有什么习惯?”
楚秋篱道:“师姐古道热肠,有侠义之心,看不惯别人欺凌弱小,经常帮助可怜人,为了自己的师尊,甘愿服下秘药当了一个经常被人嫌弃的胖子,可是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怨言。”
乌涂垂下眼睛,阿朵漫也是如此,曾经见自己可怜,帮了自己很多。
他想了想,道:“她现在可还安好?”
楚秋篱道:“等我死了,她可能会是五青门下一任掌门。”
乌涂道:“只可惜她当不了掌门了,这个人间肮脏不堪,我要让她和我一起毁灭,远离这个地方。”
楚秋篱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你都没有问问她的意见,就要带着她一起死?”
乌涂一挥长袖,“她不懂,她一直不懂,正因为她不懂,所以她曾经被那些自私的族民杀害......”
楚秋篱知道上一世的秦弦落是甘愿死在岳南枝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族民、杀害这些字眼,悄悄抬头看了眼乌涂的眼神。
乌涂还在不停地自言自语,可是声音低极了,听不清在说什么。
只是眼神充满了悲愤。
明明是段沉璧的身体,可是所有行为都与段沉璧本人毫不相干。
楚秋篱只觉得碍眼。
阵成。
乌涂坐在阵眼,抬头看天,不一会儿,苍穹风云变换,晴朗的天空渐渐褪去湛蓝,如墨的乌云缓缓堆积起来,楚秋篱听到一阵又一阵振聋发聩的碎裂声响起,知道这是无数空间被强行挤压发出的碰撞。
一切都从天幕开始,七曜与顾唤提前用乾坤镜将此位面修真界的修士和凡间的百姓藏了起来,映在镜子里那“备用”的位面中,让生灵们无知无觉地被周全保护。这一劫,如果楚秋篱败了,那么他怀中的乾坤镜便也会被毁掉,整个位面,将真的不复存在。
他心里的压力很大。
乌涂忽然道:“我知道,现在在这个位面上的每个人,都其实是乾坤镜映出来的影子。”
楚秋篱眼神突然犀利,看向乌涂。
乌涂摸着脸,笑道:“你这样看着你师尊的脸,竟然也能有如此杀意?”
楚秋篱咬出几个字,“你,不,是,他!”
乌涂笑了笑,“七曜和顾唤都是那种心中装着所谓苍生的人,就算对我有所歉疚,也舍不得放下这些生命,乾坤镜已成,他们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些蝼蚁藏起来,排除其他所有,只有乾坤镜最合适。”
楚秋篱攥紧了拳头。
乌涂道:“而且按照你们以前的行事作风,乾坤镜,很有可能就在你手中吧?”
楚秋篱杀意不减,“就算如此,你也没有足够的精力从我手中夺走乾坤镜。”
乌涂点头,“的确如此,所以我根本没有打算和你抢镜子,等我毁了这天地,你迟早会跟我一起死,到时候,乾坤镜里装再多的人命,也终归是要让他们一起死的。”
楚秋篱沉默了。
乌涂道:“而且我也知道,今日是七曜和顾唤回归本位的日子。”
楚秋篱手心里出了一把汗。
整个天幕开始出现明显的裂痕,地面开始震颤,乌涂自顾自道:“可是他们永远也想不到,我将斩相思融化成了灵露,在我脚下的阵法中加上了它,斩相思会排斥阴阳之力,就算他们回归,我也不会立刻被卷入混沌,有足够的时间做到我想做的事。”
楚秋篱终于无法自持,骂道:“你好卑鄙!”
乌涂道:“我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学着聪明点?”
地面开始塌陷,楚秋篱因为在乌涂身边,脚下的土地被阵法维持,没有被波及,他看着这个熟悉的世界如同崩坏一般,在一点点一次次被剥落,心中漫上了前所未有的悲悯。
这个位面没有诞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
七曜与顾唤站在传送阵中,顾唤拉着七曜的手,笑道:“希望楚秋篱可以顺利,阿曜,这么多年,真的像是一场梦。”
七曜看了眼远方,道:“走吧。”
下一刻一黑一白两道耀眼的光芒直冲天际,它们在坍塌的一块块空间激流中逆势而上,仿佛天生便坚定如斯,无所畏惧。
乌涂在这天塌地陷中笑得十分狂妄,看着这个总衬托得自己多余的位面终将灭亡,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与成就感。
他看向楚秋篱,想要来两句讽刺。
可是他发现楚秋篱身边多了一个人。
秦弦落。
可是又不像秦弦落。
乌涂皱眉,不可置信地道:“阿朵漫?”
秦弦落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梳着辫子,她捧着两个馒头,想了想楚秋篱告诉自己该做的事情,努力镇定下来,对乌涂笑道:“殿下,饿了没有,要不要吃?”
空间碎屑尖利如刀,划破了她的手腕。
乌涂后退两步,“不,你不是阿朵漫,她已经死了,她不可能长到你这么大。”
话音刚落,乌涂眼前黑了一瞬,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魂力像是被什么钻了空子,在被“阿朵漫”刺激的那一刹那袭击了神智。
秦弦落拿着馒头咬了一口,心想杜老蒸的馒头有一股酱味,下次得提醒他,口上却道:“殿下,你怎么能不认我呢?”
她脸上满是委屈,乌涂站定脚步,因刚才的不适而愤怒,道:“不!不可能!阿朵漫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她是世上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秦弦落回头看了眼楚秋篱,楚秋篱示意她继续演下去,乌涂却猛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是阴阳归位带给他的刺激?
他的力量不会被削弱吧?
秦弦落见乌涂不看她,只好大声说:“不,我是阿朵漫!”
乌涂立刻封闭了听觉,可是脑海里却忽然出现一个声音,平静地道:“对你好,你便真的知晓吗?”
乌涂猛地睁开眼,祭出长剑便挥向楚秋篱,“你竟然拿魇术暗算我!”
楚秋篱内心:???
不过现在的乌涂已经有了情绪波动,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楚秋篱都立刻承认下来,“魇术千变万化,你以为你成了堕仙,便会逃脱魇术吗?”
乌涂用力甩了甩头,“你卑鄙!”
体内魂力躁动不安,让他痛得脖颈上青筋暴起。
楚秋篱故作轻松笑道:“不才,跟你学的。”他手心里却已经被指尖掐出了触目惊心的痕迹,生怕乌涂发疯,带着段沉璧的身体同归于尽。
秦弦落看准时机,道:“殿下,你快平静下来!”
乌涂脑海里的声音继续问:“阿朵漫一个小丫头,每晚为何会那么凑巧,回回都在厨房里找到供你充饥的食物?”
疼痛越来越重,乌涂感到自己的力量在朝着天际不停抽离。
乌涂骂道:“你闭嘴!”
秦弦落:“......”
但是她还是不为所动,“殿下,馒头还是热的。”
乌涂脑中的声音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只是因为,大后和大王心软在厨房留下了食物,阿朵漫自以为瞒天过海,却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乌涂知道面前的人不是阿朵漫,楚秋篱在干扰他,秦弦落在骗他,顾唤和七曜的阴阳之力在削弱他,还有体内这莫名的刺痛......
他就这样不招人待见吗?!!
乌涂抱住自己的脑袋,“你骗人!你骗人!他们从来都不爱我,想要我早点死,不可能!”
楚秋篱和秦弦落这才发现乌涂是在跟其他存在对话。
那个声音笑了一下,道:“可不可能,只有你自己知道,只不过,你自己不敢深想,也不想去深想。”
原来楚秋篱与七曜、顾唤商量好对策后,抓住了秦弦落这个点,经过化神期的逆天推演得知了乌涂的往昔,便想出了让秦弦落扮演阿朵漫的主意。
他们本来打算让秦弦落突然出现扰乱乌涂片刻,再在同一时候阴阳归位,这样楚秋篱便可以趁机想办法保住段沉璧的身体。
可是现在,秦弦落的出现,已经不是扰乱片刻的意义了。
乌涂似乎陷入了癫狂。
忽然,所有空间的破碎瞬间停止。
一黑一白两道力量冲到了最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
乌涂被某种力量牵制,喷出了一口血。
但是正如他所说,他还是没有立刻被卷入混沌。
乌涂一剑挥向秦弦落,楚秋篱眼疾手快,挡在了秦弦落身前,堕仙的全力一击威力十足,楚秋篱只觉得浑身几乎散架。
秦弦落担心地看向楚秋篱,还没有说话,乌涂道:“不管怎样,我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
他剑指苍天,催动浑身灵力,“既然都要阻挡我,那便跟我一起毁灭吧。”
楚秋篱瞳孔收缩,乌涂竟然是要自爆!
那是段沉璧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