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追溯到前世,沐霜城是景城一个武馆领头人的女儿,从小跟着自己的爹爹习武,立志长大接替武馆的事业。她长相英气,使得一手漂亮的长缨枪,常常被街坊邻居夸赞,性格豪爽,她未曾见识过修真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在俗世中平凡地活着。
可是开武馆的所结交之人多是武夫,沾染上一些恩怨,都不会简简单单揭过去,沐霜城的双亲死在一场突发的乱斗中,被宠爱她的大哥们拼死护住,从死人堆里躲过一劫,逃亡之时没有走对路线,又招惹了更多人追杀,走投无路之际,被一个青衣男子救了下来,从此这个年轻的姑娘走出了小小一方武馆,来到了江湖。
故事便是由此开始,那个青衣男子,就是沐霜城口中的白煜。
“你是谁?”沐霜城的后背被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染红了一片,她疼得直抽气,但也不哭,被青衣男子背到一个山洞中,坐在了干草堆上。她浑身虚弱,强行保持着意识清醒,不知道身边这个男子是好是坏,亦不清楚如果对方忽然发难,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力气打得过。
青衣男子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轻笑道:“姑娘别怕,我就是一个路人,方才见姑娘落难,于心不忍所以出手相帮。”沐霜城后背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皱起细细的眉毛,道:“我不信,我爹说过,江湖中人都唯利是图,几乎不会有什么好人。你能从那些人手中救下我,武功肯定也很高,武功高的几乎都是坏蛋!”
青衣男子没想到自己一番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江湖?听我说,你现在伤很重,得用药。正好,我身上有很多灵丹妙药,你信我,用了伤药睡一觉,明天保证就好了。到时候天高任鸟飞,再也不用忌惮我这个‘坏人’,岂不是很好?”
他将几个小瓷瓶递给沐霜城,“把血止住,不然会晕过去的,若是任性不管,到时候就真的成了我的‘俎上鱼肉’了。啧啧,到底是现在危险还是晕过去更危险,小姑娘想想吧。”他表情戏谑,说完便退到了一边坐下,沉默许久,哼唱起不知名的小曲。
沐霜城看着那人行为举止都很规矩,心里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但还是选择与这个人和平相处,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武林门派的?”
青衣男子顿了顿,答道:“我叫做白煜,不是武林中人,是清虚观的人,你可以理解为是专门修仙的。”
沐霜城唔了一声,“没听过啊,不会是你瞎编的吧?”自称白煜的男子没想到她话这么多,皱眉道:“没,我哥......不是,我的清虚观还是挺不错的!”沐霜城道:“你还有个哥哥?”白煜无奈,道:“对......对呀,我告诉你,我哥也有门派,他在五青门,五青门可是大门派呢。”
沐霜城依旧摇头,“没听说过。”
白煜:“......”
山中间或传来鸟鸣声,沐霜城只挑了止血的药用上,见那人不说话,就靠在了山洞的一块石头上,自顾自道:“我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人生。”
白煜喝着酒葫芦里面的酒,回头瞥了眼沐霜城,见这个小姑娘眼眶红红的,头发凌乱,还粘着血,怪可怜的,便道:“谁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经历什么,这很正常。”
沐霜城吸了吸鼻子,“可是我这也太惨了吧,我的父母,还有师哥们......”话还没说完,声音已经哽咽,白煜最怕女孩子哭,连忙道:“别哭,你这一哭招来更多的仇家,我可救不了你了!”
沐霜城收住眼泪。觉得面前这个小白脸说的有道理,便慢慢挪过来,把自己的半边身体蹭到阳光下,道:“你这样救下我,都不图回报的吗?”白煜挑起眉毛,“一看你就穷穷的,我找你要报酬,不是为难你吗?”沐霜城低头看了眼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的确,我现在是真的山穷水尽了......”白煜怕她想起伤心事又哭,便转移话题,“姑娘叫什么名字?以后可还有投奔的亲戚?”
沐霜城垂着眼睛想了想,摇头道:“我叫沐霜城,没有亲戚了,况且,那伙人就是为了让我家覆灭,我要是去投靠别人,那就会连累了他们。”
白煜点头,“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沐霜城沉默片刻,道:“我要先离开这里,远走他乡,大不了以后卖艺为生。”
白煜道:“万一以后遇到坏人呢?”沐霜城恨恨咬牙,“剁了他们。”白煜道:“如果打不过呢?”沐霜城没想到这个可能性,一下子迷茫起来,一迷茫心里就恼火,她怒看了眼白煜,“唰”地站起来,绷到了伤口也没吭声,转身道:“不用你管!”
白煜:“......”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了这位姑娘。
晚上,月光洒在山间草木,仿似给生灵披上一层轻纱,风轻轻的,沐霜城赌气太无聊,睡了过去,白煜探出一根灵线,替沐霜城把了脉,知道她是太过劳累,也没再打扰她,自己在洞口生起一堆火,坐在了山洞外边。
一会儿后,沐霜城终于挨不住伤痛醒了过来,看白煜规规矩矩坐在山洞外,信了这个样貌略显单薄的男子,褪下衣衫,敷上了白煜给她的止痛药。
“喂,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和我说说话。”沐霜城喊道,白煜没有回头,“一个姑娘家,脱了衣服上药还叫我过去,知不知道害羞二字怎么写?”
沐霜城乐了,“你耳力这么好,连我换药的动静都听得见,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有一种君子风度啊,我们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一个后背而已,伤到了擦药被人看见有什么,不就是一副皮囊吗?”
白煜听得新奇,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对于这些礼节看得云淡风轻,道:“你这样的姑娘,的确是少见。”
半晌后,沐霜城穿好衣服,主动凑到白煜身边,看见白煜正拿着一本奇怪的书在看,问道:“你在看什么?这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白煜垂着眼,“这是修行人看的书,你当然看不懂了。”
沐霜城呵了一声,“你这是瞧不起我们吗?修真有什么好玩的,整日里清心寡欲,想得到的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要我说,修行就是场骗局,不然这么多年,有谁真的成了神仙吗?”
白煜本来专心盯着书的双眼倏地看过来,他睁大眼睛,想拍拍沐霜城肩膀,又想起来她是个女孩子,便顺着拍了下手,“知己啊!”
沐霜城一愣,“啊?”
白煜丢下书,“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啊,一天到晚地参悟东西,哪里有在人间纵情山水的快活。我就说,谁爱当长老谁去当,到底是有多无聊......”
沐霜城奇怪地盯着白煜,“你不是掌门吗?”白煜一愣,盘腿坐下来,“都一样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没想到啊,你这个小姑娘竟然跟我的想法惊人地相似!”
沐霜城嫌弃道:“去去去,别跟我拉关系。”
白煜嘿嘿一笑,将地上的书随手一收,沐霜城只看见他手上有什么东西一闪,书便不见了,奇道:“唉,刚才那书呢?”白煜将左手伸过来,指着食指上的指环道:“这叫空间指环,可以存放很多东西,里面很大,大到能放一个我进去。”沐霜城毕竟是十几岁的姑娘,很是好奇,“你能不能把它给我看看?”白煜点头,“但是估计你拿不动。”
说罢将指环拿下来递给沐霜城,沐霜城便高兴地去接,结果手一沉,将指环掉到了地上。
“好重!太神奇了,我连我爹那把三十斤的大刀都扛得动,你这指环怎么比那大刀还重?”说完后知后觉想起爹娘惨死的画面,鼻子一酸,沉默了。
白煜自然知道她在伤心什么,低声道:“事情已经发生,沐姑娘伤心也没有意义。等你伤好,我可以带着你去为亲人们收尸,他们武功虽高,但也终究拿我这个修仙的没有办法,等你埋葬了亲人,就想办法逃离这里,上别处谋生吧。”
沐霜城含泪看着白煜柔和的侧脸,眼泪止不住地流,白煜道:“怎么,沐姑娘是觉得在下说的不妥吗?”沐霜城被这么一问,一直藏在心里的难受不知怎的全部崩塌下来,大难之际被这个人救下来,现在白煜又答应帮她,所有的倚靠便都朝着白煜倾斜,她猛地将头扎进白煜的怀中,哭着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太感动了呜呜,你真是个好人呜呜呜......”
白煜僵着身体,任由沐霜城在自己的袖子上抹了一把又一把辛酸的涕泪。
女孩子真是脆弱,白煜如是想。
第二天,白煜真的履行承诺,帮沐霜城将其父母师兄们的尸骨收了回去。沐家的仇敌本都在其院外埋伏,等着大鱼上钩,没想到守了好几天都不见有人来,进去一看,满院的尸体早已不翼而飞,这诡异的情景使得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禁毛骨悚然,如此一闹腾,他们也便不敢再想着找沐霜城的麻烦了。
如果是人为,定是轻功内力了不得的高手,打不过;如果是鬼神,自己是凡夫俗子,那还追杀个屁。
三天后,沐霜城背上包袱,说要去寻找新的生活,告别了白煜。
白煜回到了自己不想回又不得不回的地方,一待就是三个月。
不过这故事还没结束,因为三个月后,白煜接到了任务,事关二十四条人命,有邪祟闹事的嫌疑,而地点,正是沐霜城的老家景城。
白煜带着三名弟子去了事发地查看,并未发现这些人身上有邪气,二十四个大汉的尸体一溜儿摆在院中,致命的伤口惊人的一致。
一个大汉满脸油污,像是好多天没有洗过脸,头发上虱子乱跳,他浑身颤抖抱着白煜的大腿,“杀人啦,杀人啦,我是下一个,鬼就要来杀我了!”弟子们看着大汉的样子,个个无语,觉得他本人就像极了一只活鬼。
白煜好不容易挣脱大汉的伤口,青衣都被揉皱,他缓缓蹲下来,问大汉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下一个?”
大汉涕泪横流,“我们是最好的弟兄,一共二十五人,经常共事,他们都死了,就剩我了!”白煜听着奇怪,又仔细看了看死尸们的脸,竟隐隐觉得有几张面孔熟悉。
弟子们请示白煜下一步的进行,白煜道:“此事非邪祟所为,但既然接管此事,也要找到凶手,你们埋伏在此人周围,等着凶手上钩即可。”
弟子们点头称是,白煜笑了笑,转身走出院门,往茶楼走去。
沐霜城打扮成门外卖花的小姑娘,将全部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修真界也真是怪,把不把掌门叫掌门,叫长老。
再想想白煜那张年轻淡泊的脸,只觉得硬生生把人家叫出了老气横生的味道。她嘴角勾起,轻轻跃上对面的房檐,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当夜,无月。
沐霜城穿着夜行衣,袖中藏了短刀,直奔第二十五个大汉的院子。
刚踏进院中一步,沐霜城便看到自己脚下亮起一个图案复杂的阵法,她心里一惊,没想到自己的轻功如此厉害,也逃不过修行者布下的阵法,心中后悔轻敌,但仇人还是非杀不可。她目光猛地变得凌厉,三个弟子上来围堵她,竟也不慌,脚尖一点,将束起的头发一解,却没露出面容,笑道:“你们一群男子,真的要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么?”
弟子们本来见黑衣人宽肩窄腰,认定对方是个男人,没想到杀了二十几名大汉的凶手是个女子,心中惊愕。但是捉拿凶手乃是命令,便纷纷抽出长剑,没有使用灵力,不愿用法术伤到这瘦弱的姑娘。
沐霜城狡黠一笑,往院外飞去,弟子们紧紧跟上,全部出动。
一会儿后,沐霜城从对面屋顶跃了下来,这些年轻修士虽然仙术不错,但多年来杀的都是妖邪,习惯性自以为在院中画满了阵法贴满了符咒就万无一失,却忘了沐霜城她是个人,仙术对她没有作用。
大汉藏在床底下,被沐霜城拖了出来,一刀毙命。
到此,血仇已报,痛快不已。
沐霜城擦干匕首留下类似邪祟作乱的血咒就要出去,却迎面撞上了反应过来的一名弟子。她拿着短刀与对方斗了几个来回,体力不支,运起轻功往外飞去,差点被赶回来的另外两人抓住。
周围灯火通明,沐霜城跃上一个小茶楼,三名弟子紧追不舍,她一翻身到空中的栏杆上,看着几个弟子跟丢了她,心里一松,脚下用力,没想到栏杆质量太差,她竟踩了个空,面上蒙的黑布挂在了花上,直直掉了下去。
白煜正坐在雅间听琴,头顶却传来脆裂声,他立刻将琴师推开,自己却没来得及躲避,一个一身黑衣的人便直直落在了他的怀里,自己的玉冠被撞歪,头发散了一半。
待看清楚沐霜城那明媚的眉眼,白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沐霜城的心不知道猛烈地跳了多少下。
巨大的动静招来了三名弟子,他们本要直接跳下来,却察觉到自家长老的气息,便传音道:“长老,我们追查凶手到了此地便跟丢了人,如此动静可是您捉到了凶手?”
白煜睁大眼看向沐霜城,忽然想起了什么,明白了那二十五个大汉的死因。
沐霜城笑着看她,笑容带着孩童般的顽皮,似乎很好奇接下来白煜会怎么做。
白煜立刻挥袖打晕了琴师将其藏到桌下,拿琴师的外衣罩在沐霜城身上,又把桌上的古琴塞给沐霜城,道:“无事,你们下来查看,别打扰我听琴。”几个弟子从屋顶的窟窿跳下来,见琴师背对着他们,自家长老闭着双眼似乎沉浸在余音里,没敢多说话,便从正门出去了。
他们计划着分头行动,不敢辜负长老对他们历练的期待之心。
沐霜城不知道白煜这样一个领头人物欺瞒自家的弟子是什么感受,但是她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淡泊的男子,又救了自己一回。
景城的杀人案被当作邪祟闹事了结,白煜晃着酒葫芦,“邪祟已被我收入其中,以后一切便正常了,你们放心吧。”官府的人虽然没看清白煜手中那个酒葫芦里到底是何方妖孽,可是白煜走后,命案真的没有再发生过。
临走前,沐霜城在茶楼中问过白煜,“你那酒葫芦里是什么?”
白煜看着面前的女子,笑容淡淡的,继而扬起眉毛,道:“是一片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