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服恢复男装的楚秋篱站在澡堂外,端的是神清气爽。
他梳着高高的马尾,虽然衣服不太贴身,但也是一身少年气,蓬勃有力。
等候在外的小灵人蹦达着小短腿,跳起来抓住楚秋篱的衣摆,一下子窜到他肩头。楚秋篱伸出手,小灵人站了上去,指了指东边的小路。
这是段沉璧魇术最基础的一个小法术,用灵力凝聚成小人儿,不仅可以给人带路,还能探寻妖气、潜入敌人内部偷听消息、测试饭菜有无下毒、帮人挠痒痒等等等等。
虽然对五青门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但楚秋篱还是把初来乍到演得淋漓尽致,跟着小人儿来到闲风阁。
依旧是密密的槐树林,还有那片满月形状的大池塘。
每到夏天的时候,白色的槐花清香扑鼻,池中的荷花亭亭玉立。
但它们的存在,只是因为段沉璧喜欢槐花蜂蜜与冰糖莲子。
世人都以为那一袭白衣来无影去无踪的笑霁仙师是一个冷漠的冰山男神,也是不屑俗世名利,不屑财宝金银的高洁之事,就连想象这位长老坐下来吃饭的样子都觉得是谪仙沾了人间烟火,却其实,他们都想多了。
虽然段沉璧那清冷的样貌的确很能糊弄人,但他的内心与性格,完全不是别人想的那样。
段沉璧喜欢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喜欢在山林里追着野兔跑,还会用柳条编草帽。你能想到的,他都能做到;你想不到的,他也大多能做到。
以至于前世楚秋篱跟段沉璧一同下山时,若有人指着他俩说笑霁仙师在那里,人们都会以为楚秋篱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段长老。
所以在段沉璧知道楚秋篱其实是个少年后直接闭门不出要求赔偿心理落差金的时候,楚秋篱很淡定地搬了个小板凳,磕着瓜子看着月亮自顾自地在门外等人出来。
果然晚饭饭点到了的时候,段沉璧阴沉着脸推门走了出来。
张口就是:“你一个男的竟然好意思叫秋梨?!”楚秋篱一抬眼皮,“我叫秋篱和我是男的很违和吗??”段沉璧抿抿嘴唇,不再说话。
看楚秋篱没有承认错误的意思,段沉璧直接祭出仙剑,向食堂飞去。
一切都没有吃饭重要。
楚秋篱走进段沉璧的房间,从他床上的枕头下拿出二两私房钱,下山去给自己买衣服。
或许楚秋篱这种嚣张的徒弟是五青门绝无仅有的一个。
段沉璧拎着酒壶回到闲风阁,看到一身藏青色衣衫的楚秋篱,又看了看自己这徒弟很俊朗的脸,觉得也不算丢了闲风阁的面子,就也没多计较,走进了卧房。
但发现枕头下的钱财兄少了一二之后,终于再也忍不住,把楚秋篱吊起来打了一顿。
楚秋篱表示,那晚的风很凉,那夜的月很圆,一整夜被吊在树上不能睡的感觉很酸爽......
刚拜入五青门,楚秋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段沉璧的修为是上清五阶。至于为什么才上清五阶就能被称为长老,是因为段沉璧的魇术天下第一。
也就是说,虽然修真界的修行境界很重要,但能打才是正道。
修行者,入门必须先是炼气,活脉,剔骨,把一身凡尘之气去掉,留个干干净净的底子再往其中加入修为。然后步入元阴修炼一阶至五阶,御灵修炼一阶至五阶,上清修炼一阶至五阶,解庸修炼一阶至五阶,悟渊修炼一阶至五阶。再渡劫,以七道毁天灭地的天雷淬炼身体,再看一遍前尘往事,如果能够全部看破,则渡劫成功,最后便是化神。成为神之后天地之间没有再能阻挡自己步伐的东西,山海可移,日月可倾,只是这境界像个传说一般虚无缥缈,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神,也没人敢打赌真的有神,因为修真界中最厉害的也就是九炼神祠的枯蓬真人,到了悟渊三阶,其他的大能,太多死于解庸与悟渊,如同一颗颗流星,璀璨过,却也猝然滑落。
解庸与悟渊两个阶段,如同修行中的鬼门关。元阴、御灵、上清,是一个把自身从毫无灵力逐渐向超脱进行的过程,总而言之是一个比较漫长的上坡路,但是到了解庸阶段,你要把内心有关凡尘的东西除去,人最难控制的是心,外表可以超脱,力量可以锻炼,但内心是没有办法说一不二的,更要命的是,很多人选择修行的初衷也是因为执念,解庸相当于让他们扔下从前的一切,残忍程度类似于让一个人丢掉自我,稍有踌躇,解庸阶段的修士就会因为心力交瘁而死;再说悟渊,有的人有幸熬过解庸,放下自我执念,大多是因为对自己狠心,但一走过解庸,悟渊会让你坠入黑暗,这一阶段,嗜杀、不甘会占据你的大脑,你会怨愤于道法强迫自己丢下自我,会认为自己选择了冷酷才得以活过解庸,会不自主地亲近黑暗,但若是真的堕入黑暗的深渊,也就离死亡不远了。悟渊的真谛在于利用黑暗,凌驾黑暗,不惧黑暗,只有这样,才能从中逃脱,进入渡劫期。
传说渡劫的人会在雷劫中看到一路修炼过来的自己,种种苦痛会再一次呈现,那样的情境人们很难想象如何承受,毕竟他们谁也没见过有人渡劫。
也正是因为修行之路难于上青天,前世段沉璧手握具有“化神捷径”别称的轮回镜被追杀,就是这个原因。
试问谁不想活着成为世间第一呢?
力量有时候就是这么诱人。
第二日,太阳还没升起,段沉璧起床了。他伸了个懒腰,派了个小灵人替自己打包来早餐,笑嘻嘻地拿到被吊着的楚秋篱面前。
楚秋篱一身的露水还没干,闻到莲子粥的味道抬头,对上段沉璧的一双桃花眼。
段沉璧晃了晃手里的粥,笑着问:“想喝吗?”
楚秋篱:“......”
段沉璧:“我很善良,但是我听到我的二两银子在哭泣。”
楚秋篱:“......”
段沉璧:“我真的很同情你。”
楚秋篱:“......”
段沉璧:“但是我的二两银子希望我忠贞,对它们负责。”
楚秋篱内心:“我他妈想送段沉璧十面轮回镜!”
代表正午饭点结束的钟声刚响过,段沉璧掐着点把楚秋篱放了下来。
想要吃饭,就得自己做或者下山去,对于一个被吊了一整夜的十几岁少年来说,堪比酷刑。
楚秋篱一眼也不想看段沉璧嘚瑟的小表情。
这种性格,怪不得前世今生两辈子,就算五青门上上下下都知道自己是个少年,也要骗段沉璧错收了自己看笑话。
没准五青门的人都被他坑了个遍。
不过一码归一码,自己也是动了人家小金库在先。
揉了揉后腰,楚秋篱转身去厨房。
五青门的伙食还算不错,而且每个峰都有自己的厨房。毕竟修仙门派,样样都拿得出手,其中的各位修士也是各个一表人才,那段沉璧一两银子掰成几半花的做派,几乎是五青门这块美玉的璧上瑕疵。
你能想象一个长得清逸俊秀仙气飘飘的冰山美男,坐在自己床上数钱的样子吗?
反正成为段沉璧徒弟之前,楚秋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厨房里只有半缸水,半颗菜也没有。楚秋篱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走出了闲风阁。不就是谁比谁更狠吗?姓段的,你给我看好了!
他半刻钟走到五青门的总饭堂,往地上一跪,揉乱了头发,哭了起来。
掌管食堂的杜老摸摸胡子,额头上的皱纹快拧成了三个同心圆,问道:“这是那位长老座下的弟子?怎么在饭堂前面哭?”
楚秋篱抽噎道:“我是段长老的弟子,师父今日刚起,昨晚本打发我清早就来打饭,因为我刚到五青门不熟悉路,现在才找到这里,师父传音说他方醒来怎么不见我,我这会怕是没胆子回去了......”
杜老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洗碗的师傅们,皆是面面相觑。
五青门乃修仙门派,哪里有长老睡到正午过了才起的?这段长老平日里性子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还如此刻薄对待一个小徒弟?杜老清清嗓子,问:“段长老平时的饭菜都是由灵人送,怎么今天偏让你这个刚来的新人来?”楚秋篱一脸单纯,“师父因为看着我像个姑娘就收我为徒,结果昨晚回到闲风阁,我对他说我是个男孩,他好像愣了一下,不过也没说啥,笑着告诉我男孩就该多磨练,让我一晚上别睡觉去五青门十座山上跑一夜顺便带个早饭给他。应该,应该是对我的历练!师尊对我真好!看,这身新衣服还是他借钱让我买的呢!”
杜老再次与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啧啧,这简直是报私仇啊!给徒弟花钱,还是借的?!
当日下午,止水轩。
段沉璧喝了口茶,还未咽下去,听白霄问:“你为什么虐待你徒弟?”
愣了下,冰山一样的笑霁仙师把茶喷了出来。
当夜他又把楚秋篱吊在了树上。
如此僵持半月,楚秋篱的作妖越发层出不穷,为了自己的老脸,为了不被当作虐待少年的变态,段沉璧屈辱地选择了退让。
他终于遇上了一个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