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在萧明月的接引下进入谷中。
伊洛徵初次见到宋言,只觉君子眉骨似青山墨玉,温润无浊气,确是一副好颜色。不过在他的心中,义弟阿尔赫烈更是天人骨相,万万人难得。
宋言眼见众多外邦男子,唯阿尔赫烈与伊洛徵最为出挑。阿尔赫烈除了胜于皮囊,他的权谋之技也是越人千里之外。
宋言知道自己孤身来到这里,是有一定风险的。萧明月亦是清楚,故而守在他的身侧寸步不离。
所有投射在宋言身上的目光大都是敌视与疑虑,唯伊洛徵清澈见底,以右臂行礼向远道而来的宋言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伊洛徵如此示好,宋言没有不敬之理,他拱了拱手道:“我朝天子早闻乌州新君仁民爱物,虚怀若谷,今日一见,却如陛下那日所言‘徵纵身弘道,必然初心如月’。”
伊洛徵没有料想到孝帝会关注自己,更意外自己在汉家天子的眼中是这般有能量之人。他确实欣喜,说道:“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本王这一生,唯如此永不停歇。”
宋言作了一揖:“受教。”
在场众人听得懂汉话的没几个,听得懂的又不明二人话间深意。
萧明月见宋言与伊洛徵相交和睦,着实松了口气。此时陆九莹看向她,以目光示意其离开宋言身侧。
萧明月这才回到陆九莹的身边,可陆九莹却小心地用手臂推了推她。
萧明月下意识退了两步,起初不懂,触碰到阿尔赫烈时,她方懂得几分。
宋言回眸看向他们,夫妻二人并肩而立,宛若芸芸众生间唯他二人,而他的眼中,也只能看到如此。
***
阿合詹随后向宋言发起质问。
“光武侯进我西境,占据两州,究竟意欲何为?”
宋言抬眸打量乌州这位大相,如早先在画上见的那般无二。乌州大相本与汉朝宰相一般权重,能上位者都是强者,今日将阿合詹和自家宰相们一比较,当真是云泥之别。
宋言只是一句便回击之:“我还以为大相会先问汝义翕侯如何了。”
阿合詹恼:“你将汝义翕侯如何了!”
宋言道:“众所周知,去年我汉安宁公主和亲乌州途径夷州,在西海红泥城遭受恶意围截,城主是匈奴王的第九子,此人为非作恶,横行无忌,不仅伤害夷州族人还残害我汉家百姓,陛下欲与漠北善交,期盼着漠北回以说法。”说到这,宋言一声冷笑,“口口声声信奉天神,却不知世间仁爱,漠北三部前来乌州参加夏围,于银月关肆意屠戮我族百姓,若狡辩先前第九子之行乃无意,这棠棣、茂枝二将刻意犯下的恶实乃罪不容诛。本侯向掌管红泥城的匈奴王十二子索要二将却遭受伏击,这夷州本侯岂能再让他安居?大相,本侯如此讲明,你可听得明白?”
阿若兰公主都没有寻理,阿合詹一个乌州人,如何还能搅出浪来。
阿合詹的二次质问显然底气不足:“那仑州你又如何说?”
“仑州,可属在场哪一位君王抑或翕侯大人?”
此刻无人应声。
宋言道:“如此,便是我汉家的了。”
“光武侯,你汉与漠北恩怨实与我乌州无关,你在西境如此横行可说无奈,那你的妹妹,安宁公主的侍女,今日在我乌州地界杀了棠棣部与茂枝部二将,可有顾忌过乌州与君上的处境!”
宋言已经知晓巴苏露露与努尔湛之死,萧明月不知兄长如何看待自己擅作主张,但此刻,宋言容不得旁人道一句她的不好。
“适才本侯已经道明,匈奴王十二子据不交出屠戮我族的二将,我们便只能重新掌握夷州的话语权。今日他二将不死,这峡谷谁都出不去。”
宋言此言充满威胁,不论阿合詹的北派,就是南派翕侯们听了他的话也不免眉头一皱。
阿尔赫烈凝视宋言已久,不过一年有余,宋言与在长安时似乎有很大的不同。
宋言接下来的话是对伊洛徵说的,亦是在启示所有人。
“王上,时止则止,时行则行,我朝愿效昆仑与泰岳并峙,江河共恒沙同流,且始终认为真正的自由不是无限选择,而是有立场的抉择。”
伊洛徵回道:“孝帝礼遇相交,乌州岂能不和,光武侯,本王有一问要问你。”
“王上请说。”
“仑州乃东方通往乌州的必经之路,更是北道诸州交流往来的重要驿处,汉朝可会效仿西海红泥城向北道诸州收取通关税。”
伊洛徵这一问点醒所有人,他们光顾着瞧热闹,皆忘了这么紧要的事情。伊洛徵问的较为委婉,通关税不只是关于过路费这般简单,其间还包括兵马粮草等,另如漠北每年向弱邦收取的贡资。
“当然不会。”宋言道。
伊洛徵说:“孝帝既有联盟之心,自会作出最合理亦最合人心的决策。”
“汉邦乃礼仪之邦,贵客临门以钟鼓相迎,使节至境当备醴酒以待,我知王上所忧,但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伊洛徵点了点头。
说到此处,宋言却又道:“友朋之道,贵乎不疑,而今日发生的种种却有悖此道。汝义翕侯伏击泰安侯,我虽不知其意,但对于朝秦慕楚,口蜜腹剑之人我汉必然不会善待。”
突然又提起汝义翕侯,阿合詹便认为宋言要开始算账,他正欲开口,便听宋言唤了赵顺意的名字。
赵顺意原本很好地隐身于众人间,虽对宋言出现在此心有余悸但还是有所期待,他毕竟是四皇子的人,且泰安侯亦在北域,对于他又能奈何?
“赵将军,今日你高坐祭台看尽热闹,若不是心有二意,行事懈怠,我与汝义翕侯也不会在谷外发生误会。”
宋言改口将汝义翕侯的伏击变为“误会”。
赵顺意听此话有些不对劲,他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宋言踱步走近赵顺意,二人相视。
“赵将军不胜其任,辜负了陛下的期待,今日汝义翕侯为此受了重伤,你便要负下责任。”
赵顺意涌出恼意,正欲驳话便觉身体一沉,宋言的玄铁剑贯穿了他的心口。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皆大骇,此时惊雷自云层滚过,骤雨忽歇。
赵顺意显然很难接受自己落的如此下场,他唇角颤动,咬牙切齿着,试图想要自救未果,不甘心地朝伊洛徵伸出手去。
鲜血从刃上一滴一滴地坠地,彼时乌云裂开道金缝,阳光探入草原,将宋言剑柄螭纹映得狰狞毕现。
萧明月愣怔在原地,几番探向宋言的眼眸。
她的兄长,满目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