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月索要左将军的位置而非安宁公主的左夫人之位,这让所有人都略感意外。
可相比参与政权的左夫人,定夺军事的左将军又何尝不是举足轻重,恰中要害。
阿合詹当即阻止:“我乌州大将军之位岂能外族任之!”
萧明月问:“那乌州左夫人的位置为何又能外族任之?还是说,无论是左夫人还是左将军,都只能是大相心中所愿之人,若是如此,峡谷之外的交谈也只能本族人方能解之。”
“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萧明月满不在乎,“是任其自便。”
此时乌格突然又装模作样地嘶喊:“老子出去非砍死他们!”
乌州危机近在眼前,内部又是如此混乱,诸州君王心中不免产生忧心与疑虑。
其中南道州邦总归来说没有太大担忧,他们与汉家没什么来往,给漠北上供都是众所周知的迫不得已,这种时候众不暴寡,反倒没有危机。
但北道的九州却是不同。
有人见机退让,有人则煽风点火。
夷州西海换主,仑州被占,被夹在中间的利州王在知晓消息后,嘴巴合得比山石还难撬。
墨州王从头到尾就不多言。
延州王的意见可大了,这个时候不和稀泥更待何时,他直接怂恿阿合詹及北派翕侯们出兵对抗汉军。
尉州鹰王与延州王有夺妻之恨,他不论北域危机,只盯着延州王讥讽漫骂。
疏州站在鹰王身边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地淋雨。
而居州和危州似乎还在观望,居州王说话模棱两可,危州王滴水不漏,二人很难让人看穿心思。
南北两道不论邦域大小,皆心不齐。
阿合詹总想攀附千里之外的漠北,在这里没有建立一个主力阵容是最大的缺漏。
萧明月在看清事态的时候,心中埋下了一颗联盟的种子。
伊洛徵说:“先王在世时,本王的左将军之位便是在夏围中所得,既是有诺在先必当践行,明月乃阿烈爱妻,亦是我的弟妇,严格来说她已经是我族中之人。明月,左将军之位空悬已久,今日我将它交与你的手中,只愿红妆铁甲,智破千钧,乌州的兴盛亦需要你的一份力量。”
伊洛徵已经开始罔顾阿合詹的意见,大相的地位从未像此刻被人忽略与质疑。北派有怨难抒,南派扬声庆贺。
萧明月此时看向阿尔赫烈,显然,他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就像所有事情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
乌州再次派来迎道的人,这一次,仅一人。
宋言撑着雨簦站在高石上,雨幕下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
萧明月在一定的距离外止步,她抬起雨簦露出眉眼。
两柄雨簦的竹骨在风雨中相触时,发出古琴拂弦般的颤音。
萧明月看着伞沿垂落的雨串将宋言的眉眼割裂成模糊的碎玉,忽然想起分别时,长安的海棠花落在兄长的肩上,亦是一副难以忘怀的柔和美好。
“光武侯。”
萧明月开口唤他,雨声遮去几分哽咽。
宋言的玄色伞面已积满八千里风霜,伞骨投下的阴影里,袖中的玉簪妥帖地深藏着。
雨丝突然被风揉成斜线。
宋言的目光将萧明月环视一圈,最终落在她的左臂。她从来不穿暗色的衣裳,左臂的一处层层叠叠透着湿漉漉的暗纹,他晓得,那不是沾染的雨水,而是渗出的鲜血。
峡谷之中,定是险象。
他不知道她来此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所致。
但他知道她知道,她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萧明月展开笑颜,雨下更近一步:“我奉乌州王之命前来奉迎光武侯入谷。”
宋言依然不语。
萧明月默了默,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宋言所站的那块高石,她收了雨簦,大步一跨便躲到了他的伞下。
“阿兄。”
她明媚的脸庞近在眼前。
宋言突然伸手拂开萧明月额前湿发,指腹间的杜衡香混着铁锈腥气掠过她的鼻下。
萧明月晓得,兄长这一路走来定是辛苦的。
“渺渺,许久不见。”
“不久,不过四百个日夜。”
宋言看着她:“四百二十八个日夜。”
萧明月闻言心中苦涩,但她依然表现出十分欢快的模样,她说道:“兄长从未到过西境,如今走了千里,可看到与关内不一样的景色?”
“滚滚绿洲,大漠孤烟,皆如你以前走商队时寄与我信中说的那般模样。”宋言的日夜思念,千言万言,此刻在见到她并未喷薄而出,他说,“许是预先得知,所以并无期待。”
“兄长并非无期待,只是心中有思虑。”
萧明月说罢垂下眸来,她牵起宋言的手,如同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雨水在彼此的肩上坠落。
“四海八荒路,最暖是共伞的半边檐。”
宋言感受着掌心的微凉,指尖微微蜷起:“可我听闻西境雨水甚少,怎知这伞有无用武之地。”
“那兄长又可知,西境少雨水多艳阳,许多人外出都要撑上一柄。”
“那你呢?”宋言轻声问她,“你需要这柄伞吗?”
萧明月点头:“我需要。”
***
宋言随萧明月入谷,裴不了驻守域外。
裴不了能理解宋言思妹心切,故而登高望远,但他想不明白陆灏在宋言走后又站到那块石头上是何用意,更离谱的是,陆行之站在陆灏的背后亦看得痴迷不已。
裴不了抻着脖子也没瞧出个甲乙丙丁。
他顶了片荷叶蹲在雨幕下,看着远处的层层青山想起临出家门前,叔父叮咛他的一句话:千里之行,不可随波逐流,却也莫要逆流而上。
他叹口气,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他只想早些等来心上人的及笄之年,一生一世一双人,三年抱两小虎崽,甫一想到这般美妙之处,又砸了砸脑袋。
“女人,果然是我功名利禄上的绊脚石!”
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裴不了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他顺声望去,一个穿着茜草色襦裙的少女正举着一片硕大的荷叶奔跑而来。
“裴业成!”
花玲珑的声音清脆响亮,直赴前方。
裴不了突然就红了眼,这不是绊脚石,而是他游荡于二十余年的长河中终于蓬勃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