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升起,而室内温度也逐渐高了起来。不知是由于华溪烟的神色太过冷然,亦或是这初夏的阳光太过热泪,坐在地上的温贵仪竟然浑身都开始止不住地冒出汗来。
半晌,她忽然低笑两声:“滋味怎么样?昌延长公主,可是喜欢我给你送的见面礼?”
“那还真是有劳太子妃煞费苦心了。”华溪烟说罢,看着默不作声的宁煊,“太子殿下呢?您又知道多少?”
宁煊有些不耐地蹙眉,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回答华溪烟的话,只是对着一边的随从道:“带太子妃回府修养。”
打了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没有半分不自然。
“慢着!”此次开口的不是华溪烟,而是靠在栏杆上的沈葭。
沈葭的面容经过修饰后,并不是多么的倾国倾城,最多算是一个清秀佳人罢了。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生人勿进的气息。
要是说来,青楼女子都带着浓浓的风尘气息,一种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多了之后的糜烂之息。但是沈葭没有,她的淡漠疏离本就是与生俱来,并没有可以做出来的呆板。更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摆谱。而这种气质对着宁煊这种被女人到倒贴惯了的男人来说,无疑是最有吸引力的。
“太子殿下说过要给香兰一个名分,如今,可是有交代了?”沈葭双手环胸靠在栏杆上,微微扬着下巴,稍冷的声音如同山泉击石般倾泻而出。
沈葭从来不会主动提起这个事情,所以宁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由得有些语塞。
“看来太子殿下还没有想好。”半晌,沈葭才自顾自地开口,微微叹了口气,似是惋惜地自怨自艾。
“下贱的东西!就你也妄图进太子府?”尽管如今狼狈不堪在,温贵仪也不忘记维护自己身为诸君嫡妃的尊严,冷声笑道。
沈葭和华溪烟都没有立刻回话,温贵仪知道她们是忌惮她太子妃的身份,于是说出的话更带着几分趾高气扬:“我一天不点头,你就一天别打算迈进太子府!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你还是醒醒的好!”
温贵仪说罢,才对着宁煊身后的几个随从道:“站着做什么?扶本宫回府疗伤!”
经过方才那么一通事情她也算是看得明白了,宁煊对她有没有感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太子妃的这个身份,只要有这个身份在,她就依旧是人上人,任何人都无法凌驾于她之上!
任何人,都不可以!
只要有她在,将来太子登基,她就是一国之母,那时候,将走掉的温清找回来,光耀温家的门楣指日可待!
绑架了王家的嫡孙如何?给王家的嫡孙下药如何?对太子放在心尖上的名妓打骂如何?对炙手可热的昌延公主口出不敬又如何!只要她温贵仪是太子妃一天,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如尘埃落地一般消散无形,如同落入水中的石子,除却一片转瞬即逝的波纹之外,再无其他!
想到这里,温贵仪娇笑几声,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在众人的搀扶下众星捧月地朝着外边而去。
“太子妃如今依旧声如洪钟,可见方才的伤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可见身体康健,十分不错。”
听着华溪烟这莫名其妙的话,温贵仪转过了身子,挑起眼角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依照太子妃的能耐,就算离开太子府,也能活得很好。”
温贵仪眉心止不住一跳。她什么时候说要离开太子府了?她想的是要好好抱住太子妃这个位置,这华溪烟是不是傻了,居然觉得她要离开太子府?
被华溪烟两句话弄得一头雾水,温贵仪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个什么念头要破土而出,却又是昙花一现般,怎么都想不起来。
“礼部侍郎云大人,既然来了,可否进来一观?”华溪烟的目光越过温贵仪看向了红袖招的门口,面上挂上了一抹浅笑。
沈葭淡漠的脸终于破碎出一抹痕迹,随着华溪烟的目光看向门口。
云惟和杨瑾程在华溪烟的注视中走了进来,对她见礼。
“云大人身为礼部侍郎,平时拟合圣意,传达圣听,如今正好也为本宫做一个见证。”
宁熙了解华溪烟,知道她“本宫”这个自称一出,便是要有所动作了。
难道她要……一个念头自心头划过,宁熙心下一跳,似乎是被自己的想法震慑了。那可是太子妃啊……
不过,面前这个女子是华溪烟,而宁煊和温贵仪动的又是王擎煜,若是她不那么做的话,才不是她的风格。
思索间,听华溪烟傲气凌然的声音在这一方大殿之内响起,于此同时,还有她手中举起的长公主金令,金光闪耀,在这一方天地中占尽风华。
在场所有人见令全部齐刷刷跪倒在地,就连宁煊也是单膝跪地,一时间,整个红袖招只有一人笔挺地站着,高贵地令人莫能直视。
“礼部传本宫懿旨,上至天听,下达万民。太子妃温贵仪,贤淑未谨,德行有亏。掳太原王氏嫡长孙以恶之,难为女子表率。本宫特以此金令废其妃位。启~”
虽然早已料到,但是华溪烟几句简简单单的话落,宁熙的身子还是忍不住晃了晃。果真……她废了太子妃……
温贵仪怔怔地跪在地上,似乎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没有听错吧?华溪烟废了她?她凭什么!
不待众人发问,最先反应过来的云惟立刻清声回答:“微臣接长公主懿旨!”
“华溪烟,你过分了!”宁煊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这华溪烟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就是个长公主,还废的了她太子妃?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云惟不咸不淡地开口,“圣天规制,帝女长公主有管理六宫权利,自然便有妃嫔的废止权。殿下乃是东宫太子,自然也不例外。”
“云大人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吗?”温贵仪冷声一笑,“先前临平长公主不过废了一个五品嫔,我乃是太子妃,也是她说废就废的?她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云惟正打算再开口,却看到华溪烟对着自己缓缓摇了摇头。
华溪烟垂下眼睫,似乎是没有看到这几人的满口讥讽,只是道:“我本以为,二位会感激我这道懿旨。”
“毕竟,我是保全了太子妃……温贵仪性命的人。”华溪烟勾起菱唇,意有所指地回答。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这一句话众人自然听得明白。
“煜儿不光是我的侄儿,还是王家的嫡长孙,是整个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的嫡长孙。”华溪烟眨眨眼,一双明眸愈发地清明起来。
红袖招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在透进来的万丈阳光中被看得清清楚楚,颗颗粒粒在这空气中无奈地打着旋,最后飘飘妖妖地落地,归寂与无形。正如这俗世中在命运的漩涡中无奈挣扎的芸芸浮生。
宁煊何尝不知道华溪烟的意思。这次的事情闹出,王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闹到金銮殿上,已经一无所有的温贵仪,拿什么和整个王家抗衡!但是就算是温贵仪被逐出了太子府,给了王家一个交代,那又如何?没了太子妃的位置,她能不能在太子府外安全走出一里地都是个问题!
见宁煊的眼光逐渐变得清明,华溪烟知道他想的明白,脸上挂着轻柔的笑意再次洋洋洒洒开口:“自圣天开国以来便流传下来的一句‘不知圣天帝,只知太原王’,难不成太子殿下认为,这句话真的是说说而已?”
于是,宁煊总算明白,王擎煜的事情,华溪烟是多么的气怒。气怒到已经将整个宁家皇室都因为忌惮而禁忌提起的一句话,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坦然地说了出来。
刚刚华溪烟的拿到懿旨,自然也是猜测了天隆帝的意思的。王擎煜的事情一出,王家必然不会再这么沉寂下去,而天隆帝因为王家施压,势必要给出一个交代。到那个时候,温贵仪必然逃脱不了被废赐死的命运。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所以她才越俎代庖,早早下了那道旨意。
温贵仪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子,是多么狠,多么的毫不留情,多么地不留余地。怪不得温家会败在她的手上,怪不得这第一次见面她就输得一败涂地。不,也许这早便不是第一次,从她最初的时候给太原温氏的人传信如何对付她的时候,便注定了她今日的结局。
华溪烟俯视着瘫软在地的温贵仪,想着原来她也怕,一个扭曲到不惜对孩子出手的女人,原来也怕。
“我接旨。”宁煊咬着牙,死死盯着华溪烟,额头上的血管几乎要爆裂开来,声音似是从胸腔之内闷闷挤出,“华溪烟,我接旨,你满意了?”
“不满意。”华溪烟却是摇摇头,状似叹息,“她最多算的上是从犯,不是主谋,太子殿下说,是不是这样?”
“既然你们试图挑战王家的底线,便要做好应战的准备。”华溪烟忽然走到宁煊面前,直直看向他的眼底,一字一顿地道,“此事为始,咱们姑且看着,韬光韫玉的太原王氏,叱咤风云的是陇西李氏,哪个更胜一筹!我——拭目以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沉寂了十数年的王家苏醒,圣天势力格局,怕是又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