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煊很生气,红袖招内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华溪烟的距离和他并不近,但还是将他面上的气怒看得清清楚楚。否则依照一国太子的修养,怎可轻易说出那样的话。
而温贵仪,早在宁煊开口的时候便猛地一个激灵,转过头看着不断靠近的宁煊,嘴唇轻轻颤抖着。
宁煊上来之后却是看也不看温贵仪,直接问着沈葭:“还好?”
沈葭木然地点点头,并未开口。
“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么!”宁煊这才看向了一边脸色苍白的温贵仪,“现在你到这里来丢人现眼?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对你太过客气了?”
温贵仪看着面前这个面容俊秀的男子,想到之前的日子里他和自己的耳鬓厮磨,对自己的温言软语,即使侧妃进门对她依旧没有半分怠慢。可是自从温家出事之后,什么都变了!
那些两人琴瑟调和的宁静日子,伴随着太原温氏的覆灭,一去不复返了!
于是她才知道,这个男子也有对她这般冷心冷清的一面。饶是他之前留恋花街柳巷之中,但从未向如今这般着迷过!
想到这里,温贵仪转头盯着沈葭,目光愤恨无比,像是能射出利剑从而将她的脸划得稀烂。
“这段日子以来殿下可是对妾身客气过?”温贵仪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得重新看着宁煊,“妾身就是看不惯,殿下为了这么一个娼妓,一掷千金置名声前途于不顾!”
“本宫如何轮得到你来置喙?”宁煊猛地扬臂,结结实实的一个巴掌落到了温贵仪脸上。
温贵仪身子后边便是楼梯,如今这么大的力道上来,竟然一个没站稳,尖叫着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重物话落的声音不断传来,在这尚且寂静的红袖招内分外清晰,清晰到了一种诡异的境地。
宁煊显然也没有料到如此变故,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指节都在极大的力道下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
“娘!”寂静的红袖招内,忽然响起了怯生生的一声呢喃。
华溪烟的身子猛地一震,趴着栏杆瞪大眼睛朝着下边看去。就连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沈葭也是错愕地张着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为让人难以置信的声音一般。
“娘!”刚才呢喃的声音转化为一声尖叫,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如同银铃摇响,却又像是风中飘摇般带着不可遏制的颤抖。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口快速跑了进来,跪倒在温贵仪身边摸着她流血的额头,嗓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哭腔:“娘……娘你怎么流血了……”
错愕、惊讶、不可置信、滔天愤怒等等情绪从华溪烟眼中逐一划过,最后消散于蚀骨的阴霾,她转过头,不由分说,一巴掌甩到了宁煊脸上——同他方才打温贵仪的如出一辙。
“华……”
“这是怎么回事儿!”华溪烟厉声打断了宁煊的话,一双明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宁煊却是不管华溪烟在问些什么,一国太子的威严今天屡次被挑衅,先是温贵仪不分场合的大闹让他落了面子,如今又是华溪烟这么不由分说的一巴掌,这是都当他一国太子是软柿子人人拿捏不成?
“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事到如今还在计较这个,还有些当真是不知道李后怎么教育出的这种奇葩。她冷笑着看着宁煊,清亮的嗓音如今含着让人惊悚的寒意与恐惧:“若是这次的事情很严重……太子殿下,我既然烧的了你的太子府,我就覆的了那落凰宫。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宁煊知道王家人是华溪烟的逆鳞,任何人触碰不得。但是他没有料到,她能为了王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那话说的极为无礼,但是却不让人觉得张狂。仿佛那不是她的一个警告,而是一个宣判。一时间,看着那瘦弱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宁煊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家人是华溪烟的逆鳞,那么云祁便是她的底线。若是他有朝一日对云祁怎么样……他不敢相信华溪烟会如何。尽管那两人如今淡漠疏离,如今形同陌路,但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那二人不简单。
华溪烟已经走到了躺在地上的温贵仪面前,温贵仪并未晕过去,只是搂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童,仰头看着她。
唇边的笑意不过刚刚溢出了一半便僵在了唇角——因为华溪烟踩住了她的肩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做什么踩我娘!”地上的男童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华溪烟,纯澈的眼神中含着满满的怒意,瞪着华溪烟。
华溪烟的心忽然抽痛一下,微微俯身看着面前俊秀的男童,唇边溢出一抹笑意。
冷不丁,男童忽然伸手拽住了华溪烟的一把头发,拼命拉扯着,嘴里还不断嚷嚷着:“你是坏人,你放开我娘!”
男童用的力道极大,不多时便拽下华溪烟好几缕头发,她简单挽着的发髻也因为这个散乱了下来。虽然头皮一阵阵的抽痛,但是华溪烟也只是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一个身影忽然从如风一般红袖招的门口冲了进来,随即便是一声大喊:“煜儿,你在做什么!”
许久未见的儿子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卢鸢喜不自胜,连忙跑了过来,却发现王擎煜紧紧拽着华溪烟的头发。
王擎煜被猛然冲过来的卢鸢吓了一大跳,立刻松开华溪烟的头发跑到另外一边,坐在地上便朝着温贵仪的怀里拱去,嘴里不断叫着“娘”。
宛如晴天霹雳在,卢鸢伸出的双手僵在了原地,整个人像是被惊雷劈到了一样,动弹不得。
她的儿子……为什么会管太子妃叫……娘?
卢鸢几乎是被泼了一头冷水,瞬间凉透了心,满心的喜悦化为了哀凉,整个大脑开始放空。面前那个孩童,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在别人身边亲昵地叫着娘,同时还拿十分戒备的眼光看着她。
华溪烟知道自己方才的震惊与现在的卢鸢比起来着实不值一提,眼睁睁地看着卢鸢面上的喜悦褪去,逐渐是哀伤,最后是绝望,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
“儿子乖,不要怕。”像是故意刺激卢鸢一般,温贵仪搂住王擎煜轻声诱哄着,同时还挑起眼角看了卢鸢一眼。
果真卢鸢的身子颤了几颤,踉跄后退几步,才被身后的王彦出手扶住,面色苍白如同鬼魅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儿?”华溪烟看着缓缓坐直了身子的温贵仪,冷着声音发问。
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太过阴沉,亦或是她的神色太过冷然,王擎煜扬起小脸再次朝着她一吼:“坏人,不许凶我娘!”
华溪烟的眸光在转向王擎煜的时候换上了满满的柔情,她逐渐蹲下身,脸上强撑起一抹笑意看着他,轻声道:“煜儿,我是小姑姑,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胡说!我才没有什么小姑姑!”王擎煜说罢,小脸忽然带了浓浓的喜悦,冲着上边招手道,“爹爹,你在那里做什么?娘流血了!”
宁煊在一众人的注视中缓步下了台阶,在这万分诡异的气氛中缓缓开口:“爹看到了,你和你娘回家去好不好?”
王擎煜歪着头想了想,这才眨着眼睛脆生生地道:“好!”
卢鸢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洪水般倾泻而出,一把推开自己身后的王彦,直接扑到王擎煜面前紧紧抱住他,痛哭出声。
王擎煜似乎是被吓到了,开始剧烈地挣扎,但是卢鸢抱得紧,紧到他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
看王擎煜的小手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华溪烟心下一惊,赶忙道:“大嫂轻点,不要伤到煜儿!”
卢鸢此时哪里听得进去,失而复得的喜悦转为儿子认贼作父的错愕,已然让她悲恸至极,哪里还管得到其它。
王擎煜也开始哭闹不停,伸手不断地拍打着卢鸢,多么大的力道都比不上他看着温贵仪口中不断地叫着“娘救我”这般挖心蚀骨的难受。
华溪烟担心再这么下去王擎煜真的会被勒地窒息,拉住他的胳膊把他一把从卢鸢怀里拽了出来。
王擎煜踉跄几步一头撞在了华溪烟肩头,正是她那个受伤的肩膀,冲劲儿极大,华溪烟忍不住闷哼一声,霎时有血迹从素淡的宫装中渗了出来。
华溪烟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着伤口二次裂开带来的钻心疼痛,后才抬头对着王彦道:“大哥,你先带大嫂和煜儿回家。”
“你的伤……”
“无事。”华溪烟摇摇头,只是用眼神示意王彦过来接王擎煜。
王擎煜却是不依不饶,一边哭喊着不回家一边胡乱抽打,小手不止一次打在华溪烟肩头,她肩膀上的血迹愈发地多而深了起来。
忽然凌空伸出来一只手握住了王擎煜不断抽打的小胳膊,接着便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小鬼,你要是再乱打,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宁熙的桃花眼惯带着的笑意现在不见一分一毫,漆黑的瞳眸中没有因为自己是在威胁一个小孩子而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趁着王擎煜怔楞间,宁熙在他身后的某个部分一点,接着将软软倒下去的孩子直接扔给了王晋:“带回王府,去请云祁的人过府诊治!”
直到王彦几人离开,华溪烟才僵硬着脖子看着温贵仪,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让后者禁不住猛然一颤,忽然有种自己大限将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