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士拈须静听,频频点头,这首诗正是为白马寺而做,言辞华丽可观,惜乎韵脚不齐,不过正因为如此,这首诗才不可能是卢植所做。再说卢植是儒家大宗,不太可能会写这种称赞佛门的诗作,看来卢灵比起以前确实长进了不少。
等卢灵吟罢,掌声四起,杨博士称赞了几句,接过抄录好的诗作笑道:“卢灵,你这首诗属于佳作,可录入今日白马雅聚的文集之中。你读书有成,应更加努力,不坠卢公声名。”
卢灵得意洋洋地躬身受教。
崔七妹在旁边讶声道:“他是卢公的儿子?姓刘的,原来你是替师兄捉笔,卢公可是出了名的刚正,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弟子来了?”
崔州平不悦地道:“小七,不得无礼,应该称呼刘公子,你再这样我便带你回府了。”
崔七妹嘴一扁,泫然欲泣,刘宇心知得罪了小姑娘,忙陪笑道:“不妨事。正是卢师的二公子,名叫卢灵。”
崔七妹冷哼一声,不理睬刘宇,对着崔州平道:“二哥,卢公教徒弟看来不错,是不是让十二弟拜卢公为师啊,免得他老是因为读书挨爹爹的骂。”
崔州平尴尬地笑了笑,瞪了小七一眼,轻声道:“此事回去再说。”
刘宇见崔七妹眼珠灵动,嘴角微翘,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从清凉台南侧的石阶上走上来一伙人,为首的中年文士高声道:“吟诗作赋,乃我鸿都门学所长,太学诸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此语一出,台上一片哗然,有太学生愤然站起,大声斥道:“鸿都门学,以奇技淫巧媚惑天子,学非正道,我等耻与为列。何人大言不惭,哗众取宠,居然小视我太学生员,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那个领头的中年人冷笑一声,道:“吾乃鸿都文学严立明,天子立鸿都门学以广儒学,尔言耻与我等为列,置天子于何地。杨清、何高,你们身为太学博士,就是这样教导太学生吗?”
鸿都门学以侍中乐松为祭酒,有文学三十二人,教导学中门生,俸秩六百石,犹在太学博士之上;太学有仅博士十六人,俸秩比六百石。
天子重用鸿都门学的门生,学成之后多授与高官厚禄,有的成为刺史、太守,入朝为官则成为尚书、侍中,甚至封侯赐爵。
太学生中贫者学业满后多返回乡间教学,等待机会征辟为官为吏,即使是门阀子弟也要先为文学掌故,满两年转迁太子舍人,然后才有机会晋升为郎中,再成为其他官员。
因为这种不公平待遇,极大地激起了士族对鸿都门学的愤慨,两者之间相看两厌,明争暗斗的事时常发生,今天严浩严立明带人前来,分明是想砸场子。
有些话不能摆在台面上说,刚才那名太学生出言无状,若被严立明揪住不放告到御前,少不了又是一场风波。杨、何两位博士忙站起身,高声喝道:“休得无礼。”
杨清拱手揖礼道:“见过严兄,学生年少无知,严兄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计较,杨某回去后定会严惩于他。”
还好,严浩没有揪住不放,微微一笑道:“严某带门生在白马寺绘制佛祖像,听闻太学生在清凉台吟诗雅聚,一时技痒,带着门生前来以诗会友,还望恕罪。”
对手挑战上门,焉能避而不战,杨清挥手对南面的太学生道:“你们将南位位置让给鸿都门生。严兄,请入坐。”
严浩带着身后二十余人大摇大摆地入座,气焰嚣张至极,太学生一阵骚乱。崔州平也脸露不愉之色,轻声斥道:“无行竖子,实在惹厌。”
刘宇从族叔刘怀、孔融等人处得知,士族视鸿都门学为异己,刘宇原不以为然,不过从鸿都门学之人的行径来看,确实行为可憎,不讨人喜。
等众人重新坐好,严浩道:“今日灯会,普天共庆。严某率门生来白马寺绘佛,准备献于宫中祈福。来人,将画像呈给杨、何两位博士一观。”
有人捧着画轴呈给杨、何两人,杨、何两人看罢,淡淡地赞了几句。严浩又道:“太学在此吟诗,不知有何佳作?”
杨清命人把抄录的诗词呈给严浩观赏,严浩快速地翻看了一遍,不怀好意地笑道:“两位博士,恕严某无理,这些诗中佳作甚少,便连这手字,也委实拿不出手。”
不等杨清和何高反驳,严浩转头道:“高恬,你平日不是也喜欢 吟诗做赋吗,今日太学博士和诸生皆在,不妨做首诗让两位博士指点一下。”
一个瘦挑的青年站起身,朗声道:“不才高恬高宗原,并州人氏,两年前应召入鸿都门学就读……”
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一声喊叫,“哪个耐烦听你报家门,有诗就做,有屁快放。”
众人哄笑,高恬神情一冷,道:“有辱斯文,尔等听好了。兴登齐云塔,极眺洛阳城。梵音天花落,四角鸣筝音。杳出宵汉上,仰攀日月行。佛光何足贵,长此护洛京。”
太学诸生细细品味诗中语句,此诗写眼前之景,赞齐云之高,确属佳作。何博士开口赞道:“好诗,高生高才。”
高恬冷笑道:“方才那位说话的才子,不妨也请放首屁来听听。”四下一寂,无人应答,总不会自承是放屁吧。
崔七妹轻声道:“刘公子,你不是挺能做诗吗,将刚才在齐云楼上的那两句补全了,一定能压过这个姓高的。”
刘宇摇头,这风头少出为妙,既不讨太学之喜又得罪鸿都门学之人,吃力不讨好。
高恬坐下,鸿都门学那边陆续有人站起,“先君怀圣德,佛庙肃灵心”、“遥闻白马钟,微径度深松”,好几首佳作接连吟出,压得太学众人鸦雀无声,没人敢出声应战。
崔七妹愤然道:“这几首诗都是佳作,仓促间哪能写出如此之多,分明是早有准备,太学此次有难了。”
严浩得意地笑道:“我鸿都门学所做之诗远胜过太学,看来太学生果然是些附庸风雅的俗物,还说什么羞于与我等为伍,这句话恐怕要原句奉还给你们。”
杨博士有些急了,今日若是不能写出一两首媲美“遥闻白马钟,微径度深松”的诗句,太学便输给鸿都门学了,以后鸿都门学免不了会常拿今日之事说项。
看了一眼身边的何高,何高微微摇头,他们两人主持今日文会,自然也准备了两首诗赋应景,只是与鸿都门学之人所做相比,差了一些,还是不拿出来献丑的好。
何高想起卢灵刚才的那首诗不错,冲着身旁不远处的卢灵道:“卢灵,你能再战否?”
卢灵连连摇头,刚才那首诗是从刘宇处得来,自己哪会。都怪自己急着表现,也不知道师弟来没来参加文会,要是师弟在的话推他出面,或可挽回太学的面子。
崔家有不少人在太学就读,崔七妹见严浩得意地放声大笑,起身准备离开,有些发急,道:“刘公子,你若能将齐云楼上的那首诗完整念出,我便不再记恨你无礼之事。”
刘宇在心中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难怪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自己不知崔七妹是女子,交手时有些失礼,至于太尉府之事怎么能迁怒自己,说起来是她无礼在先才是。
看到崔七妹瞪圆了眼睛,半是嗔怒半是撒娇,刘宇心中一软,站起身来道:“严先生且慢,小生偶得一诗,请先生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