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恩师期许
李慕拂了拂衣袖，笑言道：
“我只想送给一鸣两个词汇，或者说两个概念，怎么样？”
“好啊！这两概念，肯定含有丰富的内容，非一般套话所能及。”朱丹说。
“第一个词汇，”李慕道，“叫奥卡姆剃刀。这词儿，一鸣该早就知道吧？”
“知道。”黎一鸣说，“其含义是，要善於对工作内容进行筛选与剔理。像使用剃刀修面一样，只留主要的，去掉不必要的。”
朱丹忍不住赞道：
“这个概念，太有指导价值啦。所谓领导，展现的不仅是能力，它更是一种艺术。以后，一鸣的工作侧重点，就是要把握大纲，谐调旋律，而不把主要精力淹没在琐碎的事务堆里。因此，手里确实要拿着这把剃刀。”
黎一鸣边虔诚地听着，边说：
“我会努力学会使用这把剃刀，扮演好岗位角色。”
戚明心原先只在一旁倾听，这时笑着插话了：
“角色意识确实重要，这一点对谁来说都一样。一旦把这个意识丢了，或者弄模糊了，就会误事，甚至会怀着良好的动机却去办愚拙的事。比如，一个人能力很强，这当然是他的长处，然而，如果发挥不当，这也可能成为他的弱点。因为这样的人，很容易犯一种毛病，看别人干的活总觉得不如他熟练，不如他出色，忍不住要替人家干，从而混淆了角色。设想一下，一位皮鞋设计师，丢下自己的本职工作，却整天去一针一线地代替工人缝鞋，这怎么行呢？也许他的动机是好的，实际上却是在重要岗位上制造`角色缺位\\u0027现象，损害着事业。”
戚明心有自己的表述风格，她阐述问题，不是单纯从概念再到概念，而是常常使用设喻的修辞法，因而来得通俗生动，能给人留下更深的印象。这一回，她的话就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引得朱丹赞不绝口。
李慕很欣喜，说：“我说的这个简单词汇，幸赖你俩发挥而变得深刻了。下面要说的另一个词汇，希望亦有这份幸运，你俩肯不吝发挥。”
“老友从命。”朱丹说。
“老婆从命。”戚明心说。
黎一鸣心里特别高兴。哈，三位老人突然间溯时光而行，变年轻了。
李慕竖起三个手指头，说：“我要送的第二个词汇是三个字＿＿斗战胜。”
“咦，”朱丹拍掌说，“那不是孙悟空修成正果后的法号吗？”
“然也。我把它移用过来，希望能振作一鸣的精神。为什么呢？因为一鸣主管的领域，有它的独特性。业务上的问题，再难也不算难，只要肯花费精力和气力就行。真正的大难题是，他要面对人的诸多贪婪。一方面，不法开发商，为了攫夺超额利润，可以不择手段损害国家和人民利益。另一方面，干部队伍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灵魂被严重汚染，明明暗暗搞权力寻租，和不法开发商进行肮脏交易。”
“哎呀，我的院士老兄，”朱丹感慨道，“你这可真戳中了敏感点了。请容我失礼打断你的话，为你作点补充。这方面，我们不得不痛心承认，在有些干部那里，权力已经异化了，他们已经人性沦丧，人格崩盘了。我们确实需要对这些家伙，亮出旗帜，战之，斗之，胜之！”
“我再补充几句。”戚明心说：“我们作过社会调查，老百姓最愤恨的就是这两种人。打个比喻，这两种人，像闯进瓷器店的野驴，早就失掉一般人的属性了，破坏力极强。”
黎一鸣仔仔细细地听他们的每一句话。
“我在这儿做个保证，”他激动地表示，“我一不做平庸官，像有人形容的，如干屎橛似的占着位置。二不做滑头官，发现瓷器店里伸进了驴蹄子，却装作没见，而是要像上次说的，我一定要抡起棍子……”
实际上，座中最开心的是朱丹。这次深谈，让他看到了黎一鸣性格中更出色的东西，也感受到了李慕夫妇言传身教的魅力。
“贤人之门出杰士，果然！”朱丹暗赞。接着，他以温和的语气，问黎一鸣：
“一鸣，有桩事儿不能忽略。刚才都是我们在提问题，发议论，你只是在听。那么，你有没有向我们提的问题呢？”
“有！”黎一鸣回答得很乾脆。“是有个问题，只一个。”
“说吧！”
“我今后肯定要在一切方面积极配合您。”黎一鸣说，“可是在我主管的工作范围里，我理解，是该有独立的见解和一定的处置权的。如果个人认为是对的，就敢坚持，不管在谁面前，包括在您面前。我可以这样理解么？”
“你肯当面向我发此一问，我对你的印象，由此而加了不知多少分！”朱丹回答，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这看去是个初级问题，好－多干部却搁在心里，没你这份勇气提出来，怕开罪上司。其实，敢当面向上司这样提问题的人，多半是有个性，有能力的人，是肯以工作为本位，而不是以上级好恶为座轴的人，是尤其值得赞赏的人。”
李慕说：“以往我也一直向一鸣强调，不唯书，不唯上，一切以真理是从。”
朱丹欣然对黎一鸣道：“这一点，我和你导师，可谓同调。他赞赏你`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u0027的人生态度，我又何尝不是？这会儿可以明言，我极力把你调过去，并不是想添一个对我随声附和的应声喇叭。恰恰相反，我看好你，除了其它方面，你脖子上长着自个儿的脑袋，更是我非常欣赏的。”
黎一鸣非常感动，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感动。尽管他没用言语表达，熟稔他性格的戚明心却看得清楚，朱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更加升华了。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这个夜晚，他们掬出了炽热的心，厚重的情，袒露了对责任与使命的理解，表述了内心纯洁的追求和朴素而高尚的情怀。
这个夜晚，在黎一鸣的生命之途上，烙下了一个大脚印。这脚印，沉着自然，不忸怩，更无一点矫饰。
这个夜晚，和黎一鸣在一起的三位老人，有两个是他早就用灵魂拥抱过的，另一个是刚刚开始拥抱。在这变革向前的年代，同时也是人心开始隔膜的年代，这份情感，绝对难得。
这晚的聚会，至深夜方散。把朱丹送出门的时候，一轮明月，团圞圞地悬于中天。众多的星辰，像散落于夜空的一颗颗珠子，熠熠闪动。夜色显得格外灿然，也格外平实，浑朴，且隽永。
这夜色，如果要找喜爱的唐诗来对照＿＿那末，找老杜还是小杜，找李白还是李商隐，真不知挑哪个更好。不，或许挑哪个都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