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寺后小溪。
真悟每日都来插鱼烤着吃。
实是素斋无味,自己昔日在军中口味又吃的重。
今日溪中的鱼而却不见了踪影。
真悟半日下来,一条都未中。
正烦恼之际却瞥见溪水上游那颗老松上挂着甚么?
细细一看,居然是个人!
鱼儿全都闻着这人滴落溪中的血味去了。
难怪…难怪…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万树山庄后山竹林萧瑟,细雨如丝。
湿漉漉的竹叶在风中轻颤,宛如翡翠般泛着微光,滴落的雨珠打在竹筒上,“咚咚”作响。
似敲击古老的木鱼般,回荡在这阒然无声的山谷之中。
吴仁安独立竹林,任由细雨打湿他的青色长衫。
他微阖双目,感受着雨水滑过面庞的凉意。
犹如无数细小的针脚轻刺皮肤,丝丝缕缕渗入毛孔。
他的皮肤如常人般柔软,但打击却如铁石般坚硬,却又保有柔韧。
雨水落在其上,竟如同落在蜡烛上般,很快凝结成珠,滚落而下。
“武道之身已非人身了。”
吴仁安轻叹,睁开眼,望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山峦。
《噬魂铁衣》已小成,体表如覆铜甲。
这般功法,原本是为护体而设,却让他渐离凡俗。
他始终在思忖:这武道如此玄奇?
一夜呆立…吴仁安想了很多…
却被朝阳惊动…
一缕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
洒将在山间的草木上。
露珠被剔透映照得晶莹。
山风徐徐,带着草木的清香。
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吴仁安立于山巅,俯瞰整个山庄。
晨风拂面,卷动他的衣袍。
如同一面天青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山峦,望向远处的阳泽城。
“阳泽城,无生教…”
吴仁安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
自从陈景和占据阳泽城后,城中局势已大变。
官府衙门尽数落入无生教之手,百姓或死或逃,剩下的不是无生教徒,便是被迫依附的可怜人。
选拔弟子…练邪功…这是要…
“相公。”
月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吴仁安的思绪。
吴仁安回首,见月如手擒一封信函。
她撑着一把青竹伞,立于竹林边缘。
她穿着月白色的长裙,发髻高挽,腰间系着玉饰。
交映着晨露,恍若江南水乡的仙子,让人不觉沉醉。
“何事?”
吴仁安接过信函,轻声问道。
月如站在他身侧,望着远处的山色。
“无生教来信,说是需要大量伤药,问我们可否供应。”
吴仁安展开信函,细细读来。
信中言辞恳切,言道无生教近日与官府军队多有冲突,伤者甚众,急需伤药。
若能供应,必有重谢。
“看来官府已开始剿无生教了。”
吴仁安冷笑一声,将信函折好,“陈景和占据阳泽城,朝廷岂能坐视不理?”
月如轻抚小腹,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相公,我们该如何应对?”
吴仁安沉吟片刻:“无生教与我等有恩,且如今我等已入魔道,与朝廷早已势不两立。不若炮制些伤药,低价供给他们,也算投桃报李。”
月如点头:“相公所言极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担心,若无生教败了,我们…”
吴仁安轻笑一声,揽住月如的肩膀。
“无需担忧。无生教胜也好,败也罢,与我等何干?”
月如依偎在吴仁安怀中。
“相公所言甚是。只是这伤药…”
“我自有计较。”
吴仁安目光转向山庄后院的药圃,“正好试试那些'耗材'的用处。”
山庄后院,一排排药材整齐地种植着。
那些被掳来的“耗材”正在药圃中辛勤劳作。
有的锄草,有的浇水,有的采摘成熟的药材。
他们面色惨白,眼底尽是恐惧,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吴仁安踱步于药圃之间,不时停下查看药材的生长情况。
那些“耗材”见他来了,纷纷跪地叩首,不敢抬头。
“起来吧。”
吴仁安淡淡道,“今日有一重任交予尔等。”
众人战战兢兢地站起,低着头。
“近日需炮制大量伤药,尔等需日夜不停地工作。若有怠慢…”
吴仁安目光扫过众人,冷冷道,“便如他一般。”
他指向药圃一角,那里挂着一具尸体。
已经开膛破肚,只剩下一具空壳。
血液滴哒在下方的药材上,滋养着那些珍贵的草药。
众人见状,纷纷跪地叩首,连连称是。
吴仁安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来到药房,开始查看药材储备。
药房内,各种药材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
有些是从市集购买的普通药材,有些则是从“耗材”身上取出的特殊部位。
人心、人肝、人胆…这些在常人眼中令人作呕的东西,在吴仁安眼中却是珍贵的药材。
“人体乃是天地之精华,其中蕴含的药性,远胜寻常草木。”
吴仁安自语道,手指轻抚过一瓶装着人眼的玻璃罐,“只是世人不知,以为邪异,实则大道至简。”
他取出几味药材,开始研磨。
“人参、当归、川芎、白芍…”
吴仁安一面研磨,一面低声念着药名。
“再加上些许人心血,便可成'回阳救急丹',治疗外伤失血最为有效。”
药材在药碗中被研磨成细粉,吴仁安又加入一些蜜液,揉捏成丸,放入瓷瓶中密封。
“一日可制百丸,十日便是千丸。”
吴仁安计算着,“若是那些'耗材'也参与进来,产量还可提升数倍。”
正思索间,老周匆匆而来。
“家主,无生教的使者到了。”
吴仁安微微一愣:“这么快?”
老周躬身。
“是,家主。那使者说,事态紧急,特来面谈。”
吴仁安整理了一下衣袍。
“带他到前厅,我随后便至。”
前厅内,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正在踱步。
他约莫三十出头,面容刚毅,眉宇间透着一股凌厉之气。
见吴仁安进来,他立刻拱手行礼:“在下无生教执事赵无忌,见过吴先生。”
吴仁安回礼:“赵执事不必多礼。不知有何要事,亲自前来?”
赵无忌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道:“吴先生,情况紧急。”
吴仁安点头:“我已收到信函,正在准备。只是,如此大量的伤药,非一日之功。”
赵无忌面露焦急:“吴先生。我教香主陈景和特意嘱咐,若能在三日内提供五百丸'回阳救急丹',必有重谢。”
吴仁安沉吟片刻:“三日五百丸,倒也不难。只是,所需药材…”
“药材之事,我教自会提供。”
赵无忌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这是一些珍贵药材,还请吴先生笑纳。”
吴仁安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数种珍贵的药材,有些甚至是他多年未见的武人大药。
寻常武者突破气海时须以秘制大药旺盛气血,增强内气,来达到稳定气海之效。
寻常大药炮制的丹丸突破时至少能增个三四成的几率,端的是珍贵。
“这…”吴仁安有些惊讶。
赵无忌解释道:“这些是我教从各地搜集而来的珍贵药材,专为炮制高级丹药所用。如今情况危急,香主特意拿出来,以示诚意。”
吴仁安细细查看那些药材,心中暗喜。
自己再找无生教换些药方,稳固气海自然不用说。
“既如此,我便应下了。”
吴仁安点头道,“三日后,必有五百丸'回阳救急丹'奉上。”
赵无忌大喜:“多谢吴先生!香主说了,若此事办妥,必有重谢。”
“无需重谢。我对无生教本向往,理应相助。”
赵无忌点头:“如此甚好。那在下就不打扰了,三日后再来取药。”
送走赵无忌,吴仁安立于厅中,目光深邃。
“无生教香主…”他喃喃自语,“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月如从侧门进来,轻声问道:“相公,无生教的人走了?”
吴仁安点头:“嗯,他们需要大量伤药,且…”
“且什么?”
他转身走向药房:“先炮制伤药,其余之事,容后再议。”
接下来的三日,吴仁安几近足不出户。
全身心投入到炮制伤药中。
那些“耗材”也被派上用场。
日夜不停地研磨药材、揉丸、晾晒。
第三日傍晚,五百丸“回阳救急丹”终于炮制完成。
吴仁安亲自检查每一丸药,确保无误后,才将其装入瓷瓶,密封好。
“家主,无生教的人来了。”
老周在门外禀报。
“带他们到前厅。”
前厅内,赵无忌正在等候。
见吴仁安进来,他立刻起身行礼。
“吴先生。”
吴仁安示意老周将药送上。
“五百丸'回阳救急丹',分装在十个瓷瓶中,每瓶五十丸。”
赵无忌接过药瓶,仔细查看后。
“多谢吴先生!香主必定重谢。”
吴仁安摆手:“无需重谢。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吴先生但说无妨,只要在下能办到的,必当竭力相助。”
“我欲加入无生教,不知可否?”
赵无忌大喜。
“此事正合我教之意!坛主已言明,若吴先生愿意加入我教,必授予香主之位,与陈香主平起平坐。”
“如此甚好。不知何时可行入教之礼?”
“此事需由香主亲自主持。待我回去禀报,香主必会亲自前来。”
吴仁安道:“如此,便有劳赵执事了。”
——
偏厅内,陈景和正安坐品茶。
他一袭素白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青玉带,神情闲适,犹如寻常士子。
然而眼中却隐藏着一丝诡谲,令人不敢直视。
“师弟来了。”陈景和放下茶盏,笑道。
吴仁安拱手作揖:“陈教主大驾光临,未能远迎,失礼了。”
陈景和摆手:“无须多礼。小师弟近日可好?”
“安好。”吴仁安坐下,“不知师兄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陈景和深深地看了吴仁安一眼。
忽的笑道:“师弟果然非同凡响。修的肤如铜铁,骨似精钢,难得,难得。”
吴仁安心中一惊,脸上却不露分毫。
“大师兄谬赞了。不过些微功夫,不足挂齿。”
“你太谦虚了。”
陈景和轻抚茶盏,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教主但说无妨。”
“阳泽城已为我无生教所据,但朝廷势必不会坐视。为了应对可能的讨伐,我等需大量伤药储备。”
陈景和直言道,“师弟医术精湛,若能相助,当有重谢。”
吴仁安心中思忖片刻,微微一笑:“此事不难。只需师兄提供足够药材,我便可炮制伤药。至于价钱,自可从优。”
“如此甚好。我已命人准备了大批药材,明日便送至山庄。”
“无妨。”
“还有一事。”
陈景和忽地正色,“坛主他老人家得闻师弟功力精进,武道高深,甚为赞赏。
坛主有意邀你加入我无生教,也是担任香主一职。”
吴仁安略显诧异。
“在下何德何能,竟获如此厚待?”
“师弟莫要自谦。”陈景和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本教修炼之法,与寻常武学不同。我等追求的是真正的长生不死。师弟比一般教中教众悟的都深。”
“长生不死?”
“正是。”
“除此之外,无生教还有诸多秘传真功、练武药方,皆是世间罕见。师弟若入教,这些宝贵资源,自可换取。”
吴仁安心中盘算,若能获得无生教的武功秘籍和练武药方,对他的修炼大有裨益。
更重要的是,无生教能提供稳定的药材来源,这对他而言极为重要。
“若我入教,需做何事?”
吴仁安试探道。
“只需遵循教规,为教中提供医药支持,其余并无苛求。”
雨声渐大,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若如此,我愿意加入无生教。”
“师弟,你可知我无生教的宗旨?”陈景和问道。
“尚未得知,但请师兄指教。”
“我无生教宗旨,乃是'无生大生'。世人皆以为生为善,死为恶,实则不然。
生死本是一体,无生即是大生。我教修炼之法,便是通过死亡,获得新生。”
“原来如此。”
“小师弟若能加入我教,必能更进一步。”
“多谢师兄厚爱。只是,不知入教仪式如何进行?”
陈景和微微一笑。
“入教仪式甚简。只需杀一人,饮其血,食其肉,修炼我教秘传功法《无生大法》即可。”
“如此简单?”
“对常人而言,杀人食肉,乃是大逆不道之事。但对师弟这样的人才而言,想必不在话下。”
吴仁安淡淡一笑。
陈景和起身。
“既如此,便开始吧。”
他拍了拍手,两名黑衣人押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却满脸惊恐。
“这是一个落魄书生,被我们从路上抓来的。”陈景和解释道,“用他来祭祀,最为合适。”
吴仁安看了那书生一眼,心中毫无波澜。
“开始吧。”吴仁安淡淡道。
陈景和示意那两名黑衣人将书生押到吴仁安面前。
“师弟,开始吧。”
吴仁安起身,走到书生面前。
那书生见状,吓得浑身发抖,不停地求饶。
“大人饶命!小人家中还有老母,若死了,老母无人照料啊!”
吴仁安充耳不闻,手中凝聚内气,一掌拍在书生胸口。
书生顿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吴仁安蹲下身,从书生胸口掏出还在跳动的心脏,放在一旁的碗中。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朵朵血花。
吴仁安端起碗,一饮而尽。那腥热的血液顺着喉咙流入腹中,带来一股奇异的热流。
他又切下一块心脏肉,放入口中咀嚼。
“多谢师兄指点。”
吴仁安拱手。
“从今日起,师弟你便是我无生教的香主了,与我平起平坐。”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令牌,递给吴仁安。
“这是香主令,持此令可调动我教中人。”
吴仁安接过令牌,只见上面刻着“无生大生”四个古朴的篆字,背面则是一个奇异的符文。
“多谢陈香主。”
吴仁安郑重地收起令牌。
“师父教的几个徒弟大半都是人才啊,两个无生教,一个细雨楼…哈哈哈!”
“师兄何故发笑?”
“无事。”
“药材之事,我教自会提供。不仅如此,我还可以提供一些练武秘方,更进一步。”
吴仁安眼前一亮。
“练武秘方?”
“不错。我教收集了各种练武秘方,有些甚至与诡异相关。师弟若有兴趣,可随时向我要。武者练武怎能少了秘药呢?”
“多谢师兄。”
“回头师弟自己招一部教众,教里出钱,不必吝啬。”
陈景和起身。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吴师弟若有需要,可随时派人来找我。”
吴仁安亲自送陈景和出门,目送他们离去。
回到厅内,月如已在等候。
“相公,如何了?”月如问道。
吴仁安取出香主令,递给月如:“从今日起,我便是无生教的香主了。”
月如接过令牌,细细端详。
“相公果然厉害,一入教便是香主。”
“我这大师兄,也是野心勃勃,欲壮大无生教。我且顺水推舟,看他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月如将令牌还给吴仁安:“相公英明。只是,大师兄恐怕不是好相与的。”
吴仁安冷笑一声:“无妨。我吴仁安行事,向来谨慎。他若对我不利,我自有应对之策。”
月如点头:“相公所言极是。”
吴仁安看向窗外,夜色已深,星辰满天。
“无生大生…”他喃喃自语,“倒是个有趣的由头。”
夜色渐深,万树山庄重归静谧。
只有后山的鼠窟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凄厉的惨叫,很快便被夜风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