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銮驾不过停了一刻钟,就重新开始出发,因为一路下来,喂马吃些草料喝喝水,一路上总要停个三四次的,到无人起疑,待张禄安排好一些,再次回到陛下銮驾之上时,陛下已经恢复如常,脸色也不再苍白。
张禄:“陛下,一切都如常。”
陛下对张禄说:“好,一切照安排来走,你且带胡太医下去,这三日不要让胡太医见任何人。”
胡太医不敢言语,只好跟着张禄出了銮驾的门。
陛下坐于御座前,用手抚摸着眼前的问天剑。
纪伦在门外说道:“臣纪伦求见陛下。”
“进来吧。”
纪伦不知道适才发生的事情,所以如常上前禀报:“陛下,臣已经传令三大营的统领,今晚就会行动,臣会亲自督帅,确保万无一失。”
陛下点头:“你办事历来尽心尽力,朕放心,但是今夜只要是朕名单之上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圈红者一律直接处死,如有反抗的,格杀勿论,一只苍蝇也不要飞出木兰围场?此事之后,朕会封你伯爵之位!”
纪伦激动的跪下叩首:“臣谢陛下隆恩,万死以报陛下。”
......
外面张禄引着胡太医去到一辆空的马车上,一进马车,胡太医就给张禄跪下,保住张禄的腿哭道:“求张公公救我一家性命啊!我死没关系,可是我还有妻子孩儿老母亲啊!”
张禄一把拉他起来,让他坐下,然后靠近他低声说道:“胡太医,只要你按照咱家说的意思去办了,咱家保住你没事,而且日后太医院院正之位还是你的,但是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你可记住了?”
胡太医连忙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张禄又说:“你给我说句实话,陛下有多少时日,你是否按照我教的来处理的?”
胡太医说道:“张公公,陛下其实七日无虞,只是陛下清醒的日子,恐怕坚持不到今夜酉时,之后就会陷入昏迷不醒。”
张禄叹息道:“好我知道了,你再此休息,入了木兰围场,我的人自会帮你安顿好,需要你说话的时候,会来传你,但是切忌不要到处跑动,你不要自己的小命,也想想家里人。”
胡太医连忙点头,张禄转身下了车,心中暗念:“纪伦,你要死可以,可别拉上我。”
张禄是经历过多少次生死的人,岂是纪纶这蠢货可以算计的。
陛下銮驾之上发生的事情,除了这三人之外,恐怕很快就有第四人知道了,这人就是叶落河,不过銮驾车队在申时顺利抵达了木兰围场,前期抵达的三大营早就布置好了营地,各家分布的营帐也早就安排妥当,大家下马休息,各种餐食、酒水也都一一奉上,天还没有全黑,但是营地里早已热闹非凡了,各个亲密的世家彼此走动,宴会不断,歌声笑语不断,历年来抵达木兰围场也是一次各大世家的聚会,今夜狂玩一晚,明天再在猎场纵横。
.......
独孤文钦、杨忠、宇文荣、周王、福王、雍王、苏相皆从自己营地出发,往陛下的御帐而去,行至陛下帐前,天龙卫的一位将军对来者道:“诸位王爷、公爷,请解剑入内,另外今日陛下私宴,随行人员,另外在侧帐安排了酒席,诸位王爷、公爷见谅。”
诸位王爷、公爷都互相看看,因为往年没这个安排,不过独孤文钦率先解下自己的佩剑,大步走入帐内,其他人见独孤文钦都解剑了,也都解下自己的佩剑入了帐内。
“殿下,有我在,放心。”
萧思钰摸摸自己袖内的一个小木偶,放心的将手里的剑放在架子上,大步走进了帐内。
四位国公、三位亲王都入账,各自坐好,静候陛下驾临。
........
陛下寝帐之中,陛下脸色略有苍白,换上天子常服之后,陛下手有一些不自然的发抖。
张禄见状小心问道:“陛下,要不直接动手,陛下不要出面了。”
陛下深吸一口气,说道:“不必了,我和他们相交几十年,最后一次,还是送送吧。”
张禄点点头,不再说话,心中已然明白,今夜过后,天将大变。
帐外,百余名高手已经提前埋伏妥当,只等陛下发令,就冲进帐内抓人。
陛下问张禄:“他们都到了吗?”
张禄:“到了。”
“那就走吧,最后一顿送行酒,好好喝喝,也是朕最后一次跟几位老兄弟聚聚了。”
陛下迈步往外走去,张禄想上前去扶一把,陛下挥袖,示意不必。
陛下御帐之内,张禄一声呼喊:“陛下驾到!”
陛下进入帐内,在主首御座上坐下。
众人起声:“臣(儿臣)恭迎圣上,祝圣上万福金安!”
陛下示意大家起来:“都起来吧,今日是群臣相聚、但是更是朋友、父子相聚,算作家宴,今年春猎恐怕也是朕最后一次来主持春猎了,所以最后请诸位好友,还有我的儿子们一起聚聚。”
宇文荣、杨忠抬头看看陛下的脸,脸色并不大好,两人暗自相视一笑。
独孤文钦劝道:“陛下峥嵘一生,无怨无悔,臣这些年前跟随陛下东征西讨,至今也只有一句话,无怨无悔。”
陛下听闻,大笑道:“好,好个无怨无悔,朕喜欢这句话,人之一生不在于活的长久与否,而在于是否值得,是否无怨无悔,为了独孤老弟这句话,朕当敬你一杯。”
说罢陛下先饮而尽,群臣陪着一饮而尽。
内侍开始快速的上菜,很快各人的桌前就摆满了佳肴,陛下看了看说道。
陛下:“朕年少时,先帝乃北地战神,灭国无数,威震天下,北地军神就是独孤老公爷,数度救国于危难,两者皆为朕心中之楷模,朕最想成为的是一个为父皇开疆拓土的大将军,日后可以镇守一方,守护大魏。武德十七年,先帝命老公爷征北燕,我与大哥各领一军,为偏将,独孤文钦,你是我军中副将、宇文荣、杨忠你们是裨将、苏相为随军司马,你们可还记得?”
四人同声答:“臣等记得。”
陛下又道:“当年跟随我冲进太子营地,解救百姓的,你们谁在?”
独孤文钦抱拳道;“臣在!”
宇文荣骄傲的抱拳道:“臣也在!”
杨忠抱拳都:“臣也在!”
陛下又对苏相说:“苏焯,当年你是怎么跟朕说的?”
苏相说道:“杀百姓如杀牛羊者,日后必等同之,殿下救的不是百姓,救的是天下,救的是人心,救的是日后鲜卑一族的延续下去的可能。”
陛下道:“没错,不是你们有如此胸襟,朕断然不会起了与太子争天下的念想,也是你们让朕终于下定决定,为天下苍生杀了自己的亲兄弟。”
陛下道:“你们是我的兄弟,也是国家的功臣,朕时日无多,多说几句,大家不要见怪,来我们再饮一杯。”
“臣等谢陛下。”
众人再饮一杯。
陛下再道:“朕即位二十九年,发展生产,改善民生、改革励志、鼓励商业、民族平等,今日我大魏国力鼎盛,而这一切也确实离不开诸位的鼎力相助,窦晏、苏焯,你们二人治国有功、独孤文钦治军、扩土有功、宇文荣、杨忠练兵、屯田有功,朕谢你们为国之功,我们再饮一杯。”
“谢陛下。”
众人再饮一杯。
陛下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几位老兄弟的功绩朕说过了,现在朕得先说说自己的儿子了。”
陛下看向周王:“兴儿,你平定河南叛乱、剿灭后凉余孽,战功不可磨灭,但是河南富庶之地,三年而人口减半,所有无主荒地,你尽数并入自己的王田、擅杀地方官吏数百人,灭当地豪门抄灭家产不下十余门,家产数千百万贯,虚报兵士,贪墨军资、驯养三万私兵,一桩桩一件件,你当为父不知道吗?”
周王听完大惊失色,马上离席跪于地下,叩首道:“父皇,不用苛政不足以震慑宵小,儿臣也是为了河南的稳定,所以多杀几个从逆之人,真的不是出自私心,那些无主荒田,儿子也是不希望荒废,才找人耕种的,北凉余孽就是有了那些河南豪门支持才作大的,所以儿子才犁庭扫穴,一举剿灭之,至于虚报兵士、驯养私兵,这是有人恶意重伤儿臣啊,请父皇明察啊。”
陛下叹息道:“都说朕这儿子口才不好,今日看来倒是很会狡辩嘛,还是给你留写脸面吧,否则你干的那些勾当,够你死上千回了。”
陛下说完将眼睛在宇文荣和杨忠脸上扫过,两人目光连忙闪躲。
陛下:“兴儿,朕当年杀自己的亲兄弟,今日朕不会让悲剧再度上演,今废周王王爵,贬为庶民,宗庙除名,终生囚禁与宗正寺,来人给我带下去。”
周王听完,浑身如泄了气一般,然后拼命哀求道:“父皇,饶我一次,饶我一次,父皇我是您的嫡子啊,你看在母后和二哥的面子上,饶我一回吧。”
周王预膝行至陛下身边,被天龙卫按住,周王往后看着独孤文钦,哀求道;“舅父,舅父您救我啊,救救我啊。”
独孤文钦闭目不答,宇文荣和杨忠想要劝。
陛下马上开口道:“朕教训儿子,就不劳烦几位做说客了。”
众人不便开口,周王被拉下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周王作势要反抗,宇文荣暗自冲他微微摇头,周王隐忍下来,被带出了营帐。
苏相道:“陛下教子,微臣自然不便说什么,但是陛下为何不等回京之后朝会之上再行处理呢?”
陛下回答道:“朕既然可以处置了自己的儿子,那么处置起其他人来自然都没话说,诸位以为朕说的对吗?”
独孤文钦听完,微微笑道:“陛下还希望处置谁。”
陛下饮了一口酒:“独孤老弟,你我相交五十年多年了,彼此再了解不过了,所以今天不妨说几句心里话。”
独孤文钦也饮一口酒,笑道:“陛下请讲。”
陛下道:“当年朕起兵,智信言,当朝武将谋略武艺第一者,当为文钦,若他不反正,殿下大事难成,朕求娶伽罗,你助朕谋得大位,但是当日你曾说过一句话:今若陛下不除太子、辽王一脉,日后遗患无穷。之后你带兵把这件事情办的很漂亮,文钦,你的心有狠绝的一面啊,朕不得不担心啊。”
独孤文钦笑道:“陛下是担心臣会反?臣征江北后,尽数放下所有兵权,陛下还担心臣会反?”
陛下道:“你不会反,但是你心中所想,朕是知道的,你认为齐王不适合做太子,不适合做皇帝,你心中另有合适人选,当初你投朕的时候可是说过同样的话,太子不可为君。你难道要否认吗?”
独孤文钦笑道:“陛下,齐王真的适合当皇帝吗?只不过是陛下心中有执念罢了,这个执念让你放不下,你谋划的那个未来,在齐王手里真的能实现吗?”
陛下大笑道:“难道你们认为那个逆子可以当得起?”
独孤文钦摇头:“周王非人君、齐王守成可,改革难,陛下谋的是大魏百年,所以今日陛下所要做的一切,臣觉得不算错,只是急了些,根子不稳了,想要枝繁叶茂,不可能,陛下当修剪枝桠,而不是连根拔除。”
陛下:“文钦,还是你的胆子最大,最敢说,朕没日子了,一些事情明知道是急了,但是根子自己挖还能保留一些,若让人给挖了,就是万劫不复了。”
独孤文钦叹息道:“那臣无话可说了,臣是陛下姻亲、也是家奴,望陛下善待我的家人,这也是给齐王、皇后留些许颜面。”
陛下端起酒杯:“来,我们喝一杯,宇文荣、杨忠、苏焯,你们陪朕喝一杯,主菜马上就要上了。”
陛下与独孤文钦的对话,已经让众人心中震动,隐约觉得今晚当无法全身而退,几人互相看了看,端起酒杯陪陛下饮了一杯。
萧思钰记得自己师父跟自己说的话:“装聋作哑,喝酒吃菜。”
低头只顾喝酒吃菜,一句话不答,转头偷喵了一眼福王,只见福王也同样如此。
此时,帐外开始了一阵阵的喧闹声,战马嘶鸣、人声鼎沸,宇文荣、杨忠、苏焯脸色大变,而陛下和独孤文钦脸色如常,照常饮酒。
宇文荣:“陛下,可是有人作乱?臣这就出去看看。”
杨忠:“陛下,请先退到后账,臣定然保护陛下安全。”
苏相也劝道:“陛下,要不先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
.......
陛下突然将口杯砸在桌子上,脸色一下变得阴沉无比,大声说道:“都给坐下,等主菜上来。”
三人脸色大变,只得缓缓坐下。
不出一刻钟,帐外天龙卫端着十余余个托盘进道帐中,每个托盘都滴着血,然后将托盘摆在帐中。
帐内所有人,除了陛下和独孤文钦,皆脸色大变。
宇文荣:“陛下这是何物?”
陛下对天龙卫将领说道:“都揭开吧。”
十多个托盘同时揭开,只见十多个人头放在盘中,一个个都死不瞑目,面露痛苦神色。
陛下走下台阶,来到托盘面前,一个个看着这些血淋淋的头颅。
“东乡侯 独孤闾,文钦,这是你堂弟对吧?”
独孤文钦闭目不语。
“费城侯
宇文溪,宇文荣,这是你三弟对吧!”
宇文荣脸色苍白不语。
“平城侯 杨轩,杨忠,这应该是你堂兄对吧!”
杨忠脸色苍白,目光闪烁。
“还有宾城侯、延城侯、秦城侯……忠义伯、勇成伯……”陛下笑着点了十来个爵位和名字。
陛下回到座位上,拍桌子道:“鲜卑勋贵六国公、十侯爵、二十伯爵,圈全国之田逾六成、畜养私奴私兵,不纳税负者逾百万户,如此下去,国将不国,你们还想永远保住眼前的富贵,再这么下去,不出二十年,你们祖宗的陵墓都能被人给挖了,与其日后让他人戳骨扬灰,今日不如让朕用他们脑袋扫干净这朝堂,根子烂了,就自己挖,挖了可能会死,不挖一定活不成。”
独孤文钦:“陛下,这些还算不得主菜吧,真正的主菜,陛下不若也一并上了吧。”
陛下略有赞叹:“不愧乃朕大魏的军神,气魄胆量当世少有。外人都说你兄长独孤文渊是独孤枪的传人,其实朕知道你的枪法尤在他之上,今日你若想走,这帐外数百高手拦不住你。朕也杀不了你。”
独孤文钦起身,手一挥,帐内起了一阵风,那些摆在地上的头颅,又被红绸子盖住,这一手惊的众人面目失色。
独孤文钦拱手对陛下说:“二哥,你今日要杀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二哥,这么多人头,砍下来容易,但是心里的裂痕,二哥怕没能力修复吧,日后免不了反而有飞来之祸,二哥你何苦呢?二哥没多少时日了,那么小弟,我陪你吧,先走一步,给你探探路,也省得你路上孤单。”
独孤文钦如此说完,宇文荣、杨忠吓的浑身发抖,若以独孤文钦皇后兄长、陛下姻亲、当朝次辅、国公之首都保不住性命,莫非自己今日也在劫难逃了,为何今日的剧本和那申行之说的不一样啊。
两人马上下来跪地哀求:“陛下,微臣愿意一切听从陛下安排,微臣愿意放弃一切爵位,财富,希望陛下念在微臣三十多年随身左右的份上,饶微臣性命。”
两人头扣在地上,旁边摆放的十多个用布盖着的头颅,一想到等下有可能自己的头颅也要摆在这里,两个人的腿忍不住的发抖。
陛下令下:“带信国公下去,杀!”
陛下说完,闭上了眼睛,独孤文钦仰天长笑:“哈哈哈哈,陛下,砍了下的头颅,齐王接不回去的。”
独孤文钦被带出了营帐,而此刻宇文荣、杨忠二人,已经几尽崩溃,头顶在地面,全身颤抖不止,近乎声嘶力竭的哀求:“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福王和雍王早也被眼前一幕,吓得六神无主,面目苍白,两人也不敢劝,也不敢管,但是福王一想到这信国公可是自己舅父,还是忍不住的双腿打颤的走下座位来,跪下哀求道:“父皇、父皇,舅父于国有大功,且那些圈田、蓄奴之事,舅父并未参与啊,望父皇,父皇开恩!”
福王结结巴巴说完,不敢抬头看自己的父亲,只得俯首扣地。
陛下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有扭头看了一眼萧思钰,萧思钰脸色还算平常,不说话,低头顶着酒杯,脸上没有表情,陛下微微点头:“此子胆识胜旁人远以,日后若归南朝,恐怕非北朝之福,反正今日已然如此,不若让他死于乱兵之中,萧景元当也不能怪我。”
陛下隐约流露出来的杀气,让萧思钰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把手放在袖中,捏住了那个木头人偶。
陛下开口对福王说:“痴儿,起来回座位去,你要想日后过的安稳,就别开口。”
福王擦了擦冷汗谢恩道:“儿臣遵旨。”
福王起来回了座位。
此时有天龙卫捧着一个托盘进到帐内,托盘上正是独孤文钦的脑袋,扬忠、宇文荣看到,一声惊呼,昏迷过去、苏相看到忍不住垂泪,陛下走上前来,看着托盘里的人头,两行眼泪留下,那托盘忠的人脸上,面容祥和,丝毫没有恐惧怨恨之像。
陛下叹息道:“文钦,你是忠诚,但是你不死,鲜卑旧臣总有一个主心骨的,朕不能猜你的心思,不得不杀你。”
陛下又对纪伦说道:“把安国公和随国公带下去吧,留个全尸吧,朕需要借用的人头,有这一个就够了。”
纪伦叫人拖着已经昏厥的两位国公往外去。
陛下转头往御座走去,边走边说:“今日酒席就散了把,外面也差不多要平息了,明日春猎不用举办了,直接回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