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卿回了华山,还没进结界,就看到白求跹守在一棵树旁,从容地笑道:“恒卿,你去还壶怎么那么久啊?”
顾恒卿见白求跹神色如常,心中隐隐不安,轻声说:“嗯,魔君驾崩了。”
白求跹神色一凝:“那魔界而今是何人主持?”
顾恒卿低声道:“鋆见,她还要等去雪国故地的辛紫轩回来,看辛紫轩反不反。”
白求跹扶着额:“如果是这样,那魔君的事会推迟一段时日出来。”
顾恒卿疑惑问道:“师父,魔界也有仙门的眼线吗?”
白求跹摇头说:“以前有过,不过都被发现打死了。”
顾恒卿默然,白求跹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说:“来来来,跟为师说说,魔界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身影相靠着进了结界,而在不远处,一截雪白的衣角从树林中飘出。
书房内,白求跹听完顾恒卿一番讲述,口中咋舌道:“那魔君真好气度,把魔君都让给你了。”
顾恒卿略凝眉:“师父不泄露弟子的身份,是怕弟子有心人利用吗?”
白求跹淡淡笑道:“是有这么一说,只是你毕竟是那……转世,也没多少人敢利用你。为师是想九尾狐在神界时就有魔性,你若是知道,修炼时想到这一层,恐怕会陡生邪念走火入魔,所以不大放心。”
“这么严重吗?”顾恒卿诧异道。
“如果修炼为师的太上玄清真法就不一样了,再怎么的魔性都会被清除,落得六根清净,一身自在。”白求跹笑道。
顾恒卿知道白求跹笑中有多么的勉强,太上玄清真法虽有这威力,可是他也隐约知道了,这真法会淡了人本来的情感,无心无情,自然清净。
顾恒卿听了白求跹的评论后,说:“师父,昨日宋师叔,没和你说什么吧?”
“哦,”白求跹一拂袖,桌上摊开了一幅画,赫然是顾恒卿偷看白求跹练剑时的画面,“画的不错,栩栩如生,这句诗虽然被宋昀老顽固批评了一顿,但为师想到另一句:我有相思不可说,素心一片难着墨。”
顾恒卿的心猛然加快了几分,声音带了分颤抖:“师父……?”
白求跹却还是那玩世不恭的笑:“这宋昀也太较真了,不就是看别人的徒弟给自己师父画画儿自己没有,就来说三道四,真是!不过说来他也可怜,教了那么多徒弟,还没一个像为师的恒卿这么孝顺。”
顾恒卿神色复杂地看着白求跹,一声不吭。
白求跹忽然眉头一皱:“欸?你昨天去魔界,魔君把魔君令给你了?”
顾恒卿早已适应师父时不时跳跃话题的能力,点头说:“嗯。”从身上掏出,递给白求跹看。
白求跹凝眉仔细观察,方才说道:“果然,这魔君令并无魔气,相反还有一种隐秘的神力,恒卿你天生煞气,与你前生是九尾狐有关,而这枚令牌原是你从神界带来,有点灵性,你若用起来应可以无师自通。”
顾恒卿蹙了眉:“可是弟子想一直跟着师父修炼,不愿去当魔君。”
“为师知道,所以此事先搁着,等他们魔界内乱解决了,三年一晃而过,就把魔君令归还。只是你既然答应鋆见暂登君位,就换用一个模样,带着魔君令冒充新魔君即可。”白求跹道。
顾恒卿疑惑道:“难道魔君还能禅让?”
白求跹道:“当然可以了。”
顾恒卿听了,心想自己换一副皮相,然后冒充魔君去魔界出几次场面,其余事情皆交给鋆见处理,三年后假装让位给鋆见,倒是不差。
白求跹伸了伸懒腰,说:“恒卿,大过年的你怎么还是这身衣服,瞧为师给你新做了一件。”
顾恒卿一看,白求跹变出了一件天蓝色凤纹衣袍,一根蔚蓝色绑发锦带。顾恒卿掩下眸中的欢喜,说:“多谢师父。”
白求跹正要说话,外面飞来了一只纸鹤,打开一看,却是澹台莲的信,言草灵君采药不慎落入九龙渊,命在旦夕,当即肃然道:“草灵君出了事,恒卿你在明凰殿好生修炼,为师不出一月便回。”
顾恒卿拿过纸,看后说:“师父万事小心。”
白求跹颔首,随即化作一道白光飞去了。
顾恒卿坐在椅子上,脸上几分欢喜几分愁,师父送了自己新年礼物啊。
中午,顾恒卿有事出结界,听说璎珞被关在仙牢,便想去看看。
一个中年弟子给他带路:“掌门说这璎珞明明是个凡间女子,却和妖族签下协议,和妖为伍。”
“璎珞也签了协议?”顾恒卿惊异道。
“是啊,要不然妖族怎么肯相信她呢。凡是人想和妖族合作,就必须签订那不公平条约,可笑当时她还想用禁术对付掌门,但她那点三脚猫功夫,被赵前辈一拳头就打晕了。”
赵前辈,说的就是弦刀君。
顾恒卿听着,心里有了计较。
牢狱中,璎珞与以往见到的判若两人,曾经的她浓妆亮丽,即便处于劣势,也还是有一股傲慢态度,又如一条迷惑人心的,为了复仇而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冷血毒蛇,一点点伸出毒牙,想把毒液慢慢渗透进敌人的血液里,侵进骨头中——实在很难和这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张狂着,疯叫着,对着外面大吼大叫的疯女人对上号。
顾恒卿进来时,差点认不出来。
“这就是璎珞妖女,昨日还娇艳的,过了一晚上就疯成这样了。”中年弟子说。
“为什么会疯?”顾恒卿问。
中年弟子耸耸肩:“掌门怜悯她受妖族协议束缚,时常身不由己,便动用仙法帮她去除了契约。谁知这妖族的契约真不是盖的,果然了得,一旦解除,签约者会精神失常,法力全无,患失心疯。”
顾恒卿一惊,一旦解约,那签约的人还会疯?那萧韶怎么办,她签了协议,也要变成第二个璎珞吗?她是人家的公主,目前皇帝还未找回,如果她也疯了,皇宫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就没其他没副作用的解约方法吗?”顾恒卿问。
中年弟子摇摇头:“掌门说或许只有妖族有办法不伤根本地解约,但一切还是未知数。也是这妖女罪有应得,一般人谁会跟妖族签订协议,凡人见了妖,逃都来不及,还有傻子凑上前为伍?不疯也疯了!”
顾恒卿沉默不语。
璎珞忽然停止抓狂,转为流泪大笑:“赵能,你在哪?赵能……璎珞知道错了,你快回来吧!”
中年弟子一听,忙念了一遍清心咒,又道:“罪过,罪过。”
顾恒卿怔了怔,想起《牧云记》中迟樱和杨能的故事,那应该就是他们的过往吧?璎珞对赵能有情,却被利用杀了宓歌,赵能永远也不会原谅她。
真的永远吗?
赵能年纪都这么大了,估计早就将那些事情放开了,只有璎珞一直念念不忘,对其痴迷乃至无法放手,最终投靠妖族,出卖了自己,也背叛了人类。
这大概是对她的惩罚,只是被关仙牢,神志失常,会有多久?
璎珞年纪应该也很大,只是靠妖族的丹药保持青春容貌,而今虽然没有衰老的征兆,但这对现在的她来说,有也等于没有。
她早就不如从前那般光辉,相比暗淡,和真的疯女无异。可是,她真的演活了迟樱这个角色。如果,仙界将开拍古装仙侠大剧,最适合的“原班人马”就是璎珞了。因为她是迟樱的原型,这数十年容颜依旧不变,和书中描写的无异,更是所有主要角色中唯一活下来的仍旧年轻的人。
可惜,她还是疯了。
“赵能,我那天给你下药……那一晚,我永远也忘不了……尽管你第二天就会忘记,可我真的很幸福……”璎珞惨笑道。
顾恒卿一怔,中年弟子脸上飘起一抹可疑的红晕,骂道:“妖女不知羞耻,我华山乃清静之地,岂容你口出秽言!”说着,一道电光打过去。
璎珞尖叫一声,一只胳膊被打出一个黑黑的洞,冒着白气,她却仍笑着:“赵能,是你吗?你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了……赵能,璎珞好想你!”
中年弟子啐道:“呸呸呸!”
他正要再打出电流教训璎珞,却被顾恒卿拦道:“算了,你跟一个疯女人计较什么。”
中年弟子只得恶狠狠地朝璎珞脸上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声,便说:“这地方实在不安宁,顾师叔若不介意,在下先回去了。”
顾恒卿颔首说:“嗯。”
那中年弟子白了璎珞一眼,径自离开。
顾恒卿注视着在牢中啼笑皆非的璎珞,听那一句一句“疯话”,似乎有什么一直以来相信美好的事物崩塌了。
杨能和迟樱有过一夜情?
杨能会法术?
……
当初杨能进的可能是仙山,所以会法术。宓虹是魔界的宓歌,但身份不是书中所说的公主。因为鋆见翻阅魔界史书,上面清楚记载宓歌只是一个区域的郡主,并非公主。
可是,最难接受的,杨能竟然先和迟樱……咳咳,天残地缺啊,弦刀君可能到死都不知道,与他有过第一次的是他曾经的贴身侍女,一个再平凡卑微不过却甘愿为他加入妖族的女子,而今成了仙界的囚下疯女。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人生有命,富贵在天,而其他事情,也未必会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