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卿出来时,身前投下了一道阴影,他低着头,只看轮廓便猜出是谁,不敢抬眼。
宋昀的声音辨不出喜怒,深沉而悠远:“听掌教说,你昨天去魔界归还助魔壶了?”
顾恒卿应了一声:“是。”
宋昀不动声色道:“为何第二日才回?”
顾恒卿小声道:“魔界内乱,弟子有所耽搁。”
“是什么内乱会让你也被牵扯其中不能出来?莫不是……魔君驾崩了吧。”宋昀道。
顾恒卿心中一寒,抬头看宋昀。
宋昀沉着脸,目光锐利如刀,厉声道:“如此重要的情报你为何不早说,想帮魔族一起瞒下吗?”
顾恒卿摇头说:“不是,弟子事先告诉了师父,以为她转告了师叔。”
宋昀冷笑道:“被抓住了,就想拿你师父当挡牌吗?”
顾恒卿惊恐道:“弟子没有。”
宋昀冷哼一声,望向仙牢,说:“你数次下山,有多少正经之事,恐怕还和妖族有些联系。要是每件事都拿你师父来对付我,那掌教还应付得过来吗?什么锅都往她身上背,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卖长辈的徒弟。”
顾恒卿义愤填膺道:“弟子没有!”
宋昀冷声道:“你怎样我也不来管你,可是你要记住,你是掌教的徒弟,不论做什么事,都要事先为她考虑,你觉得自己能自由出入魔界很了不起?妖女被擒想看个究竟?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不留神的动作,可能会带累师妹的名声!”
没这么夸张吧。
顾恒卿急道:“掌门,不是这样的,弟子绝无二心,只是之前璎珞曾挟持萧韶,人间皇帝还落入妖界,所以弟子想试试看还能不能从璎珞嘴里套出话。”
宋昀脸色一变:“皇帝落到了妖界?”
顾恒卿点头说:“妖皇一个月前和魔君交战,两败俱伤,汝嫣艳容将皇帝带给妖皇,通过吸食精血疗伤。而且,皇宫的火莲花也没了,可能也在妖界。”
宋昀神情郑重,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顾恒卿犹豫一下,将萧韶和妖族也签约并在除夕夜火烧皇宫之事告诉了宋昀,还有后面在荒山上的所见所闻。
宋昀听了,心下沉思,说:“看来我得通知其他门派,赶去妖界救帝王。”
顾恒卿怔怔地看着宋昀,一身沉稳静雅,眉宇紧锁间自有一股贵气,不愧是前朝富有才名的世子。
宋昀凝着眉,瞥见一只仙气缭绕的纸鹤飞来,接住,打开看了,神情更是一肃:“辛紫轩返回魔界了?魔君驾崩,那些魔野心勃勃,也按捺不住动手了,正好我们可以一边派人去妖界救帝王,一边叫人去魔界挑破内乱,观一山二虎斗,再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顾恒卿神色一凝,还是找个机会告诉鋆见吧。
“对了,姚婧和鲁元还在魔界。”宋昀似想到了什么,陷入沉思。
“掌门,弟子先告退了。”顾恒卿说。
宋昀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看到顾恒卿袖中的黑物,眼风一厉:“站住!”
顾恒卿不知何故,猛然停住。
宋昀质问道:“你袖子里藏的是什么?”
顾恒卿看了看,眸色闪了闪,说:“是……一件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交出来!”宋昀厉声道。
顾恒卿急忙摇头,说:“掌门,不可。”
“有什么不可,拿出来。”宋昀喝道。
顾恒卿心中一急,如果被宋昀知道魔君令的事就麻烦了。是的,袖子里藏的不是别个,正是魔君令。因为顾恒卿始终觉得魔君令不是自己的,不想将它放进属于自己的血玉笛,可是一时没找好藏令的地方,就带在身上。结果这么不小心,被宋昀逮着了。
他的障眼法,不一定能瞒过宋昀。
就在顾恒卿一手伸进另一只袖里,开口想要解释的时候,一个弟子急匆匆跑来:“掌门,姚婧师姐和鲁元师兄回来了。”
又一个弟子跑着大喊:“掌门,消息传来,澹台莲勾引草灵君,又牵累尊师陷入九龙渊,自己却安然活在人间,一些仙门弟子抱不平,居然群起责骂唾弃她。澹台莲忍受不了屈辱,悬梁自尽了。”
澹台莲死了?还死得这么憋屈狗血!草灵君花费多年培养的女徒弟,怎么就这么懦弱,禁不起舆论责备和社会压力呢?
顾恒卿手一抖,魔君令不慎掉了出来。
宋昀一看,不等顾恒卿连忙捡起藏回袖,就脸色铁青地对那两名弟子道:“我知道了,你们且退下,过后再处理。”
那两个弟子见宋昀神色阴郁,心情不是一般差,是相当相当糟糕,知道先逃要紧,一溜烟儿跑回去了。
顾恒卿感觉脊背一凉,冷意蹿上眉心,宋昀冷冷地瞅着他,不发一言。
魔君不是说魔君令没有魔气,一般人也不容易认出来吗?看宋昀的脸色,好像没有瞒过去。
“魔君令?”宋昀声音清厉,咬字时多了几分郑重,“许多年未见,还真怀念啊。”
他见过魔君令!
顾恒卿道:“这是……”
宋昀冷笑着说:“得魔君令者得魔界,不愧是师妹的入室弟子,真有出息,仙身未修成就当了魔君,连我这个做师叔的都刮目相看啊!”
顾恒卿连连摆手,说:“掌门,不是这样的,这枚令牌并非是弟子的,而是先魔君……临终前交给鋆见公主,而鋆见公主打算守孝三年再登君位,魔界尚有动乱未定,所以想先交给恒卿保管。”
宋昀瞳仁一缩:“她就这么放心把令牌给你?我看,你和她莫不是有私情?”
顾恒卿一惊:“绝无此事!掌门,弟子是冤枉的。”
“呵,魔君驾崩,魔界一时六神无主,鋆见公主去守孝,让你一个仙门弟子保管象征君位的令牌,当我是三岁小儿!顾恒卿,枉掌教收你为徒,你就是这般回报她的吗?”宋昀眼中带着杀意,浑身凛冽之气。
顾恒卿后退一步:“掌门,弟子从没想过当魔君,只愿一生一世留在华山随师父修行。”
宋昀神情冰冷漠然:“不管怎样,你已没资格在这了,如今就离开华山吧,从此不得再踏入此山半步!”
顾恒卿大惊,说:“掌门,不可以!”
宋昀呵斥道:“我的话也不听了吗?还是想等你师父出来,再在她面前苦苦哀求,让她为你说情?顾恒卿,掌教对你疼爱有加,你不论做了多少错事都一并袒护,可你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现今就想趁乱去魔界了吗?”
“掌门,弟子没有,是冤枉啊!”顾恒卿道。
宋昀不容辩驳,召来几名弟子,吩咐道:“传我指令:弟子顾恒卿不思仙道,投机取巧,暗中勾结魔族,甚至与妖族牵扯不清,身执魔君令于掌门面前,大逆不道,欺师灭祖,有悖纲常,逐其出师门,今生不得再踏入华山半步。从今往后,华山再没有这个孽徒。”
那些弟子应了声是,退了下。
“等等,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魔君令并不是我想要的!”顾恒卿叫道,想去阻止,却来不及了。
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在做梦般,这么快,这么险。他怔怔地看向宋昀,不敢相信就在刚才,这个掌门就下令将他逐出了师门。
这怎么可能?没有他师父同意,掌门有何资格下令?
这条令,是无效的吧。
宋昀寒着脸:“怎么,你自己不肯走,还要我亲自送你吗?”
顾恒卿抿了抿嘴,想起白求跹临去时的话,不过一月,她就会回来。对,他要等到师父回来。
“你有什么资格逐我?我是华山掌教的弟子,不是你的徒弟,你根本没有权力让我离开!”顾恒卿道。
除非师父,不要他……
宋昀冷声道:“你还想拖累师妹?要不是你,她也不会吃那么多亏,当初为你去魔宫受了伤,中毒差点没命,现在你当了魔君,还想利用她不成?哼,师妹不在,没有人会再帮你撑腰。”
顾恒卿握紧拳,说:“我就是不走,我是白求跹的徒弟,一生一世都是她的徒弟,永远的徒弟,她不会不要我的。”仙如何,魔如何,不管怎么变,他都是华山掌教白求跹的徒弟啊!
宋昀喝声道:“既然这样,那就休怪我无情,魔君陛下。”
顾恒卿嘴里泛起一片苦涩,他不是什么魔君,也不是他口中的“魔君陛下”,他只是一个拿着魔君令的仙门弟子,就在刚才,被他说逐出师门。
“我就是不走,我要等师父回来,她知道的,她会解释,会证明我的清白。我要等师父回来!”顾恒卿道。
宋昀掐诀,一口流光溢彩的紫音剑绽芒而出,凝着万千仙力朝他一砍:“你以为明凰殿还能保得了你吗?你能接近那道结界吗?我早已加派人手,在外面多弄了一个结界。”
那就是进不去了,两个结界,里面的他能进,可是外面的进不去。
顾恒卿脸色苍白,映透着那层面纱如雪薄凉。
宋昀的剑气锋利,仙力凝聚,他举起血玉笛,堪堪挡下那一剑,被震了开,握着笛子的手臂发麻酸痛,竟是招架不住。
宋昀耻笑道:“新魔君就这等本事?”
顾恒卿一怒,血玉海潮翻涌,铺天盖地袭来,一招“碧海生潮”。
宋昀轻易地一剑挥扫,挡开了招数,冷冷道:“攻击掌门,还不是逆反?”
他嘴里已说逐出师门,现在还说攻击掌门是逆反,这个人……
顾恒卿咬着牙,奋力一挥。
离开?
不。
不会向这个人低头。
如果一个人极力要摆脱命运的束缚,不被他人安排左右,那要怎么做?师父,你告诉我!
师父,你,在哪儿?
你知不知道,弟子好想你!
五十回合不到,他身上已有数道剑痕,鲜血流淌,他暗想硬拼不是办法,不如先逃,等师父回来,会给他主持公道的,他还是白求跹的徒弟,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