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都目睹了绘里世的掉马,但糸师凛认知中绘里世的「魔法少女」这一身份是和二子一挥或御影玲王完全不一样的。
在后两个人眼里,她的形象大概无限接近于救世主的高度,从天而降涤荡经行之处一切黑暗污秽;但吸血这种事,在正常人眼里通常都会和诅咒、不祥、邪异联系在一起。
绘里世没给她具体解释过,没有参考文献能给他解释魔法少女这种存在,他所能参考的只有幻想作品,那些剧情千篇一律的子供向动画里的主人公并不会真正面临世界毁灭的危机,也和她并不相似。
……除了那部声名远扬的致郁系神作。
——他以为她是和丘比那样邪恶的存在做了交易,付出了包括生命力的代价才交换到了这种力量,所以才需要从旁人身上获得补充。
他什么都不知道,但听说了她之前的脱力昏厥,也看得到她转身离开时的苍白倦怠。
“你可以……”他还是说出来了,“吸我的血。”
绘里世:……
眼前的少年身体健康、生气勃勃,脖颈上还沾染着一点清凉干净的沐浴露的气息,看起来一点都不男鬼了,如果她真的是吸血鬼的话,肯定会很满意这只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食物。
可她不是,这就让她的心情很复杂了。
她大部分时间懒得去猜度旁人的想法,并不关心相处中的一些举动是不是包含了什么隐晦的情意,所以含情脉脉润物无声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对她而言是一点都行不通的,只有猛打直球才能让她不得不放弃搁置不理的冷处理态度。
不过人和人的性格是存在差异的,打直球的表现因此也不一样。
比如士道龙圣的直球就是随时随地把对她感兴趣挂在嘴边,恨不得在全身刻满她的名字用爱心和箭头框住;而糸师凛的这个表现虽然和前者比起来简直含蓄过了头,但以他的性格,这已经是撞在地球上导致恐龙灭绝的那颗小行星的等级了——他总不能是怀着一颗普度众生的佛陀心肠才主动献血的吧。
这句话被糸师凛说出来,和“我喜欢你”有什么区别。
“呃……”有点尴尬,她把蠢蠢欲动地从口袋里探出头来的真红摁回去,挠了挠脸,还是诚恳地说了实话,“踢你们的消耗倒也没有大到这种程度。”
琉璃般透彻的松石绿瞳孔静静地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移开了目光,垂下眼睫站起身来:“那就好。”
“诶——”
从他明明面无表情的脸上好像看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落寞,绘里世莫名幻视了只辛苦打猎带回猎物却被无良主人拒绝的小黑猫。
她因为这个联想反思了一下,觉得刚才的回答好像确实有点太屑了,还是喊住了他:“稍微坐会儿吧,你们楼栋今天不会有训练了。”
糸师凛没有拒绝。
绘里世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他怕针头挪动,下意识地伸手帮她固定扎针的那只手。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脆弱吗?”绘里世很想叹气,“凛你是不是忘了我是魔法少女了?”
“……代价,是什么?”
绘里世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早就应该发现这件事的,如果一开始她有认真地看他的眼睛的话。
在剥离掉那层冰冷的外壳和尖利的芒刺的阻隔后,瞳仁失去了往日宝石质感的冷硬,显得愈发清润通透,在明显的情绪波动中颤着潋滟的水光,让人想起澄碧如洗的湖泊,因被风扰动而涟漪不息。
她在这片湖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凛有看过魔法少女的动画吗?”
“嗯。”
“很多剧情都大同小异对吧?穿着轻飘飘的漂亮裙子和其实算不上真正恶役角色的反派战斗,不管什么样的矛盾,都可以用爱和正义感化,最后大家一起迎来盛大的happyending。”她笑了笑,“我之前面对的世界也是这个样子的。”
糸师凛坐在她对面,像认真听课的小学生一般脊背挺直,本来规规矩矩地按在膝盖上的双手却因为她话语中未尽的转折意味而紧了紧,一瞬间筋节闭露。
她没有扎头发,发丝蓬软,在室内柔光的映照下显出稍浅的金色,眉目也仿佛被虚化了轮廓,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镜花水月一样让他感觉遥不可及:“但人总是要长大的。”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并不带什么感情:“凛,如果有一天醒来后,发现世界变成了你看过的所有恐怖片都杂糅起来的样子,你会害怕吗?”
“我……不知道。”
虽然之前在内部投票里被投成了通灵能力最强的人,但除了绘里世之外,他从小到大确实都没遇到过什么超自然存在。
她点点头,依旧这样平淡地说:“我会很害怕。”
他向前倾了倾身,身上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气息不稳的惊慌:“像魔法少女小圆里那样吗?”
……绘里世的表情突然囧了一下。
“倒也没有绝望到这种程度啦。”她飞快地说。
面前的少女弯起了眼睛,明明没有月光映照,看起来却比那天晚上还要明亮,仿佛漫天的星河倾泻下来,流淌进了这片海水般澈净的蓝色里,把海底也变成了繁繁穰穰的星空。
糸师凛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正在和她碰撞又交织在一起,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现在的距离有多近,脸颊迅速升温。
……但是,她没有躲开他。
“我也不会让世界真的变成那个样子,所以凛,不用担心。”她看了一眼已经快要空掉的输液袋,“会拔针吗?”
糸师凛回过神来,闻言犹豫了一下:“我帮你去叫医生。”
“不用麻烦了,你帮我按一下针头就好。”
家里有病人在,绘里世很擅长输液把针,她让糸师凛给自己搭把手,自己单手把针头拔了出来,用拇指隔着胶带摁住针眼位置以防出血。
糸师凛的手指仍按在她的手背上,不可避免地和她的碰到了一起,只是这样可以忽略不计的身体接触都让他的身体颤了一下,心底再度慢慢泛起每次想起她时都会产生的怪异。
这种情感的存在感实在太过鲜明,澎湃、汹涌、无法抗拒,让他在它的支配下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想起她曾经说过,他的梦想和仇恨都是从糸师冴那里借来的。
可在这一刻,他终于可以确认,只有现在在他的胸膛里跳动着的这份感情,和哥哥没关系,和足球没关系,和他过去生命里存在过的其他任何人或事都没有关系。
只是因为他喜欢她,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