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在月亮门外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见林昇终于缓步出来,连忙迎上前去,一边提灯照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公子小心脚下,咱们先回北冥轩,然后小的去门外候着闻娘子,保准儿人一回来就让您知道。”
林昇垂眸,借着风灯昏黄的光线看着脚下的路,没说话,径自调转方向往角门的方向走。
明城愣了下,连忙追了上去:“公子,您这是去哪儿?”
林昇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
明城一时没想明白,狐疑地看着林昇。
林昇往前一步,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灯,扭身大步朝着角门走。明城抬腿想追,被林昇回头呵斥:“不必跟着我。”
明城怔愣,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昇的身影一点点潜入浓墨般的夜色里,最后化成一点忽明忽暗的光点。
……
什邡与林昇隔灯相望,明明不过是几步的距离,林昇却觉得两人之间好像隔了一条深深的沟壑,无论他怎样都迈不过去的沟壑。
原本忐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万分委屈,委屈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无法说出口,只能提着风灯转身落荒而逃。
什邡愣了一瞬,想也没想地丢下谢必安追了上去。
静谧的夜里安静得可怕,谢必安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细长的影子,对一旁的车夫说:“今晚不住林家,回铜雀街吧!”
车夫有些怔愣,心说这都回林府了,怎么又要回铜雀街?
似乎瞧出车夫的心思,谢必安转身上了马车,淡淡地说:“今晚林府注定会很热闹,咱们就不要跟着凑热闹了。”
车夫一头雾水,但到底不敢多问,只好转身跳上马车,扬鞭驱马调头往铜雀街的方向走。
……
其实在看到林昇的瞬间,什邡脑子里就在想,她待会儿要怎么去哄这位即便失去记忆,但骨子里仍旧透着骄矜的男人。
果不其然,林昇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她仓皇地跳下马车,一路追了上去 。
疲累了一天的身体早就发出警告,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根本跑不快。不过幸好,前面的人很贴心,几乎是跑几步就慢了下来,直到穿过空荡的天井,她已经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他堵在回廊间。
什邡单手撑着梁柱,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讨好地看着林昇说:“这么晚了,你在等我?”
林昇垂眸不语,灯笼压得很低,什邡看不太真切他脸上的表情,只得解释说:“谢表兄现在任职录事参军,货船被劫的案子已经在官府那边捅破了,案子落到漕运总督那边,节度使命谢表兄和漕运那边协同办案。今天下午,谢表兄已经去漕帮将白掌柜接回来了。”
林昇听着,提着的心却没有落下。他不太喜欢什邡跟谢必安走得太近,不知为何,似乎从见到谢必安第一面时,他对这位性格冷漠、乖张的表兄就不甚欢喜,总是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想见到‘闻喜’与谢必安有任何接触。
今晚去找‘闻喜’时,听见青竹说她与谢表兄一同离开,悬着的心宛如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疼得他许久无法正常呼吸。
什邡见他不说话,只得继续说道:“今晚谢表兄去找我,是因白掌柜醒了,是他要见我。”为了哄一哄林昇,她不介意撒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果然,听见她说是白城想要见她,林昇脸上的表情顿时松懈下来,并故意轻咳一声,心虚地转头看向半空中的一弯月牙,担忧地问:“那白掌柜如何?可是受了伤?现在人又在何处?”
什邡见他不再绷着个脸,顿时松了口气,说:“人受了很重的伤,船上的人生死不知,只他一人逃了出来。后来是被漕帮的人在一艘破旧的渔船里找到的,人昏迷了小半个月,不过幸好他命大,人已经醒了过来,现正在录事参军的衙门里修养呢!”
什邡将事情缘由娓娓道来,林昇听得入神,不由得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说道:“这些水匪竟然如此猖狂,简直没把漕运总督放在眼里。”
什邡苦笑:“不仅漕运总督,还有漕帮,漕帮在运河横行多年,连漕运总督都要敬他们三分,结果却被这群水匪在头上动土。”
“那接下来怎么办?”林昇蹙眉问,仿佛已经完全忘记刚刚生气的事。
什邡叹了口气说:“这件事已经由不得我们如何了,左右白掌柜现在很安全,谢表兄那边也会处理,总归是等就是了。”
林昇“嗯”了一声,目光状似不经意地看向什邡的手,问她,“你的手如何了?”
手?
什邡愣了下,垂眸看了眼抱着纱布的手,忍不住苦笑着说:“磨了几个水泡,已经让红岭帮忙把水泡挑破,也上了药,约莫明日就能好了。”说着,抬起包成两坨的手给林昇看。
林昇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将吐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从袖兜里取出一只白色瓷瓶递给她。
什邡狐疑地打开一瓶,一股淡淡的花香混合着药香扑面而来,忍不住笑着问:“伤药?”
林昇脸上微微一热,讷讷地说:“嗯!你拿回去用吧!”
什邡抬头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的表情,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笑着说:“这莫不是林叔从神医那里求来给你治背后鞭伤的药吧!”
林昇面上一僵,什邡便知自己猜对了,连忙将药塞回他手里:“我不要,小小血泡罢了,普通伤药上上就能好了。这药你自己留着。”
林昇无措地拿着瓷瓶,蹙眉看她。
什邡被他看得发毛,无奈地说:“真的,我这伤实在不算什么?明日便好了,反而是你身上的鞭伤,若是不好好治疗,以后留下病根总归不好。林昇,别让我担心,好么?”她诚挚地看着他,心头升起一丝隐隐的愧疚。
她于他不过是雾里看花的一个假象,可他似乎真的在投入感情,尽管这些情绪是因着‘闻喜’这个身份,但她确实是个卑劣的,利用他感情的骗子。
这一刻,什邡觉得愧疚的情绪彻底具象化,并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捏着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