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紫竹林后,什邡慌不择路地跑回内宅,结果还没进梅园,便见东西厢房上空冒起滚滚黑烟,紧接着正房上空也飘起浓烟,整栋宅子笼罩在一片浓烟之中。
下人们慌不择路地拎着水桶四处救火,场面彻底乱成一团。
什邡逆着人流往梅园跑,与正四散逃窜的女眷们碰了个正着。今日来参加宴席的女眷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大抵没遇见过走水,小姐、夫人、丫鬟,婆子们唧唧喳喳乱成一锅粥,一股脑地挤在水榭上的回廊间往外跑。
什邡和林玉书没带丫鬟,此时林玉书孤身一人挤在乱糟糟的人群里,随着人群往前跑,时不时有人从后面挤过来,将她往水榭边的栏杆上推。
“啊!别挤!”
“谁踩到我的脚了?”
“哎呦,别推……”
女眷们尖锐的叫声穿透浓烟此起彼伏。什邡站在岸边冷眼看着混乱的人群,目光很快锁定在沈凤酒身上。
她现在还不确定沈凤酒的出现是不是和徐静芝有关,但程府突然走水,这手段倒是跟火烧青龙寺那帮人有些相似。如果沈凤酒跟徐静芝真与那些人是一伙的,她爹的死就与她们脱不了干系。
什邡安耐住心中沸腾的思绪,远远看着女眷们丝毫不顾体面地到处推挤,而后随着一两声尖叫,有人开始跌入水中,场面更是混乱不堪。
沈凤酒一开始顺着人群往前跑,眼看就要跑到岸边,后面的人突然撞了她一下,混乱中有人发出一声尖叫,好像是刘氏坠湖了。
“夫人!救命!”
后面的人开始发了疯地往前冲,沈凤酒躲闪不及,恍惚间被人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整个人贴着栏杆翻进水中。
隆冬时节,湖水冰冷刺骨,沈凤酒甫一入水,便感觉四面八方的冷水一股脑地往她口鼻里冲。刺骨的湖水很快使她双脚痉挛,只来得及扑腾两下便渐渐往下沉。
湖面上乱成一团,陆续又有两个女眷落水,丫鬟婆子乱成一团。
什邡原本就注意着沈凤酒,见她落水后连忙甩开肩头的披风,一边观察湖面反应,一边轰动腿脚热身。
果然,沈凤酒只扑腾了两下就开始往下沉。她连忙跑到离沈凤酒落水位置最近的岸边,飞身跳入湖中。
甫一入水,什邡便快速朝沈凤酒落水的方向游。
湖水冰冷刺骨,幸而什邡刚才在岸上做了热身,否则双手双脚必要痉挛一番,届时别说救人,自己也要葬身湖底。
岸边人潮混乱,没人注意什邡,等她拖着昏迷不醒的沈凤酒上岸的时候,除了几个同样忙着救人的丫鬟婆子外,其余女眷早已不知逃窜到何处。
什邡小心翼翼将沈凤酒放平在岸边,双手按住她的胸口用力向下按。许是入水的时间还不长,不多时,沈凤酒便侧头吐出一口湖水,缓缓睁开眼睛。
什邡长长吐出一口冷气,哆嗦着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披风裹在沈凤酒的身上,扶着她站起身说:“你的马车里有替换的衣衫么?”
沈凤酒只恍惚一瞬便明白发生了什么,点了点头说:“有。”
什邡侧头看了一眼内宅的方向,不知此时梁氏身在何处,但她已经无暇顾忌,只盼望她们一切安好。
寻着来路往二进院走,还没过月亮门便与急匆匆寻过来的林昇碰了个正着。
“什么也别问,先回马车再说。”什邡先一步堵住林昇的话,拽着沈凤酒继续往前走。
林昇没说话,默默解下肩头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温热的狐裘披风带着淡淡的檀香和他身上的体温,什邡微微怔忪,眼眶莫名发热。
似乎是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林昇轻轻握了她的手一下,压低声音说:“别怕!我在。”
三人一路跌跌撞撞跑出程府,结果出了府门才知道,搭载女眷的马车已经载着林玉书先行离开。
林昇蹙眉,沈凤酒忙说:“先去我的马车换衣衫,车里有替换的。”
林昇看了一眼什邡,什邡点了点头,跟着沈凤酒上了停在路边的马车。
马车里的暖炉还微微散发着热气,沈凤酒手脚利索的从箱笼里找出两套衣衫,一套给什邡,一套给自己。车厢狭窄,外面人口杂乱,两人谁也没说话,只默默换好衣衫。
从三人出来到换好衣衫,前后已经过去一刻钟,救火属的人终于架着水车姗姗来迟。
什邡撩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对沈凤酒说:“你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么?”
沈凤酒系好披风,顺着什邡的视线看向窗外的救火属,淡淡地说:“听闻娘子的意思,是我应该知道?”
什邡:“难道不应该么?”
沈凤酒没想到她如此不加掩饰,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闻娘子高看我了,我还没那个本事在朝廷命官府上放火。”
难道她真的跟徐静芝无关?
什邡试探地问:“你可听过崔三爷?”
沈凤酒抱着手炉的手一抖,手炉掉在车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林昇突然听见声响,吓得连忙窜过来,挨着车窗 压低声音问:“闻喜,怎么了?”
什邡低头捡起地上的手炉递给沈凤酒,而后侧头对林昇说:“没什么,不小心碰掉手炉了。”
林昇信以为真,看了一眼陆陆续续往程府进的救火属,突然有种不安感。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撩起车帘向内望去,恰好与什邡四目相对。
什邡微微怔愣,林昇则瞬间红了脸颊,连忙避开她的视线讷讷地说:“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家。”
什邡点了点头,回身与沈凤酒道别,然后搭着林昇的手跳下马车。
一路无话,直到下车前,林昇突然伸手拽了什邡的袖摆一下,什邡回头看他。
林昇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还是憋不住了,他委屈地看着什邡的眼睛,许久才鼓起勇气问她:“你给谢表兄的手帕……”
天朝虽然对男女之别没有过多限制,但到底男女有别,相送手帕这样的行为已然超越大防的。纵然林昇知道事出有因,但心里仍旧有团火在不断跳跃,怂恿他问个究竟。
什邡怔愣一瞬,随后笑出声来,问他:“你没看?”
林昇垂眸看着什邡怀里的手炉,摇头说:“你给表兄的东西,我自然不会看。”
这个呆子!
什邡忍住笑意:“那你该看看的。”
林昇怔愣,抬头看她,什邡深吸一口气,正色说:“我在府里看见了崔三爷。”
林昇大惊,不由得握紧拳头,上一次被徐静芝抓走的记忆犹新,此时再听她的名字,骨子里的恨意和屈辱还是遮掩不去。
什邡微微叹气,说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程府,但终归不是好事,因此才特意通知谢表兄,并且嘱咐“我以为你会看的。”
“我还没那么不要脸面去偷看你的帕子。”林昇仍旧有些委屈地说。
什邡一笑:“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