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暂时离开长安去益州,什邡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林昇下山。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什邡换了身老郑提前准备的男装,又用灰土把林昇的脸抹黑,不过一会的功夫,俊俏郎君便成了个脸色灰黑的病痨子。
下山后,什邡并没有直接出城,一是怕有人在城门拦截,二是打算在城里打听一些消息。她带着林昇来到东市的一家茶馆,这里是万年县消息最集中的地方,只要在这里蹲上半天,基本整个长安城大大小小的消息都能听到一些皮毛。
什邡捡了大厅最不打眼的位置坐下,问小二要了一壶茶汤,又把从烧饼铺买的烧饼递给林昇,让他一边喝茶一边吃。
林昇很听话,把烧饼掰成小块,一口一口往嘴里送,活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什邡端着茶杯倚在窗边往外看,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几个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小乞丐围坐在窗边分食一只鸭架。
什邡用茶杯敲了敲窗台,一个穿着麻衣的小乞丐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拿起桌上的烧饼朝他招了招手。
小乞丐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其他人手里的鸭骨头,咽了口唾沫,起身朝什邡走来。
“大爷招呼小的?”他笑眯着眼睛,枯瘦如柴的脸上长满雀斑,说话的时候,两颗板牙支出来,很有喜感。什邡把烧饼递给他,又拿出两个铜板摆在桌面上,对他说,“想求你给爷办点事儿,办好了,就是你的。”她用食指点了点铜板。
小乞丐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烧饼,一边含糊说:“大爷,大爷吩咐,小的一定办好。”
什邡朝他勾勾手指:“你过来。”
小乞丐忙凑过头,什邡倾身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小乞丐听完,先是诧异地看了眼什邡,然后一转身窜进街上来往的人潮中。
目送小乞丐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一条巷弄里,什邡回头,桌上的烧饼被林昇抱在怀里,并用一双无辜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
什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朝他伸出手:“拿来。”
林昇摇头,把装烧饼的油纸包抱得死死的。
什邡无奈,只好由着他。
这时,旁边的八仙桌前来了两个五城兵马司的官差,两人一落座,背对着什邡坐着的高个官差便招呼小二上茶。坐他对面的个子相对矮一点,人却很是壮实,他一边抬起袖摆擦拭脸上的汗,一边问小二要了二斤牛肉。
小二得令离去,那个高个官差便对矮个子说:“真他妈的累死老子了!要我说开大狱就不是什么好事儿,那些王八蛋一出来,长安的治安瞬时就紧张了,才不过三天而已,盗窃的多了十几宗,杀人放火亦不在少数,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矮个子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什么穿官服的在,才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可不能乱说,要是被御史台那些老古董听到风声,非要弹劾咱们兵马司不可。”
高个子嘴上说怕他呢!声音却不由得放小许多,继续说道:“难道不是么?那天晚上的架势你是没看到,青龙寺起了那么大的火,连裴家那位都惊动了,不止是五城兵马司,刑部那边也去了人。第二天盘点尸体的时候,几十具尸体抬出来摆在刑部大堂里,那情景可想而知。”
矮个子面露惊讶,说:“我那日轮休没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死的都是什么人呀?”
高个子压低声音说:“听说有几个是益州那边来的商贾,还有一个女的,好像是刚放出来的杀人犯,叫什么来着,噢,想起来了,叫什邡。”
矮个子突然笑着打趣说:“怎得?人都烧成灰了,你还能记得这么清晰?”
高个子打了他一拳说:“说什么呢?是什家后来派人来认尸,听他家下人说,这姑娘阴狠得狠,不仅跟自己准姐夫搞在一起,后来还在新房里杀了人,她表姐现在还疯疯癫癫,见人就喊别杀我呢!”
矮个子说:“这么看来,她死了,也算是恶有恶报。”
高个子说:“倒是可怜了那些僧人和香客。”
矮个子没说话,这时小二送了茶水和牛肉过来。
刚卤过的牛肉冒着热气儿,香味一下子便飘了过来,一直抱着烧饼的林昇突然觉得烧饼不香了,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隔壁桌的那盘牛肉不撒眼。
矮个子注意到他的视线,不悦地哼了一声:“看什么看?”
林昇不以为意,仍旧盯着牛肉不放。什邡怕他惹麻烦,连忙搬过他的脑袋,哄着他说:“牛肉不好吃,也就闻着香,等回了益州,我带你吃最好的松鹤楼。”她想起父亲曾在书信里提过松鹤楼的盘菜,便一一数给林昇听。
可林昇压根没听,仍旧盯住隔壁桌的牛肉不放,露在领子外的喉结不断滚动。矮个子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右手搭在桌角的佩刀上,怒目瞪着林昇。
什邡怕惹出事端,只好咬咬牙,招呼小二切来二两牛肉给林昇。
见林昇不再盯着自己桌上的牛肉,矮个子收回手,拿起筷子边吃牛肉,边跟高个子闲聊。
什邡一边听,一边想着方才高个子的话,他说什家派人去青龙寺认尸,但她人好好地活着,被认走的又是谁的尸体?小和尚明明说过,那晚借宿的香客中只有两名女子,一名是她,另一名便是林昇的表妹闻喜。
难道是什家的人把闻喜的尸体当成了自己?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这时,离开的小乞丐已经笑吟吟地回来,什邡忙回过神儿,捡起桌上的铜板,拉起林昇往外走。
林昇把盘子里没吃完的牛肉一股脑抓在手里,恋恋不舍地离开茶馆。出了茶馆,什邡避开两个兵马司衙役的视线,领着林昇和小乞丐走进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小乞丐靠着青石墙,目光一直盯着林昇怀里的油纸包和手里的牛肉。林昇似感危机,站到什邡身后,他可没忘记什邡不久前才把自己的烧饼给了对面的小乞丐。
小乞丐冷哼一声,说他吃软饭的小白脸。
小乞丐早看出什邡是个女的,但在他眼中,男人和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只在乎那只烧饼和那几枚铜钱。他讨好地笑着,小心翼翼从袖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什邡。
什邡翻开纸条,把捏在手里的铜板丢给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