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想要。周寘行想要奚午蔓为他戴上婚戒。
如果奚午蔓的手指从他指尖滑到根部时,真的有一枚戒指该多好。很遗憾没有。
除了那上午的阳光与转瞬即逝的阴影,除了她指尖的凉意与残余的触感,什么都没有。
出院后的奚午蔓住在南樛一号,比住院前更为忙碌。没完没了的工作。加班加点,拉动住院期间落下的进度。
难道一定要她死掉,才会有人接手她的工作吗?
忙到太烦躁的时候,奚午蔓总会产生今天晚上就去死的想法。
而一到晚上,周寘行就回来了。
于是找个好法子死去的计划再次推迟,很快就被彻底忘记。
这天周寘行回来,带了位客人,奚午蔓不陌生,黄奉清。
二楼偌大的藏书室,只奚午蔓和黄奉清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静悄悄的,偶尔纸页轻轻翻动。
看完奚午蔓这段时间在南樛一号写过的字、画过的画,黄奉清转身走到茶桌旁,入座烧水。
“蔓蔓,你有什么想跟我说吗?”黄奉清也不看坐到对面的奚午蔓。
奚午蔓沉默几秒,才犹豫着开口:“我想跟周寘行结婚。”
黄奉清紧抿着唇,没有答话,静静温壶、烫杯。
“可以吗?妈妈。”奚午蔓带着询问的口吻。
黄奉清用茶匙将茶叶拨入茶壶的动作随思考放缓。
良久,黄奉清才抬头看奚午蔓,却问:“蔓蔓,你是想跟他结婚,还是想嫁给他?”
“有什么不同吗?”奚午蔓疑惑。
“大不同。”黄奉清说,“蔓蔓,你是奚家人,你要跟谁结婚,是指奚家要加一个人,而你要嫁给谁,是指奚家要减一个人。”
“蔓蔓不明白,妈妈。”
“你跟他结婚,他就必须放弃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成为奚家人。你嫁给他,你就必须放弃现在的身份和地位,离开奚家,改名换姓。”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奚家祖宗留下的规矩就是这样。”
祖宗留下的规矩,说不定也违背了祖宗的祖宗留下的规矩。奚午蔓没有说话。
“你也认识楚修,楚修就是嫁给了c国那位姓师的先生。”茶香溢了出来,黄奉清的话音不轻不重,却极具力量感,“如果楚修和她丈夫没有去世,她的女儿是没资格叫你姑姑的。”
奚炀柢也说过类似的话。奚午蔓记得。
“我想嫁给他。”奚午蔓说。
黄奉清稍稍抬眼,只云淡风轻的一瞥,嘴角带着慈母般的宽容浅笑。
“你考虑清楚了?”黄奉清问。
“考虑清楚了。”奚午蔓点头。
“真的?”
奚午蔓不敢回答了。
“嫁给他意味着什么,你清楚吗?”黄奉清紧追不舍。
“可能——”奚午蔓话音稍顿,“蔓蔓不清楚妈妈认为我该清楚的。”
“蔓蔓,你是奚家人。”黄奉清把一杯茶放到奚午蔓面前,“你要是选择嫁给他,一旦你出了什么意外,三个月之内,他必死无疑,你们的孩子也必被接回奚家。你希望你们的孩子寄人篱下吗?”
“总不可能每个人都会遭到意外吧?妈妈。”奚午蔓用淡定的微笑压下心底的不安。
“你怎么知道哪天不会突然发生你预期之外的意外?”黄奉清口吻依旧,奚午蔓听来却别有意味,“但凡是奚家的血脉,就绝对不可能摆脱奚家的控制。”
我想赌一把。奚午蔓没说出口,只浅笑僵在嘴角。
黄奉清呷一口茶,又说:“你是跟在哥哥身边长大的,哥哥比妈妈更了解你,哥哥给你的建议,也一定比妈妈给的更适合你。不管你是想跟周寘行结婚还是想嫁给他,最好先跟哥哥商量一下。明天跟妈妈一起回A市,怎么样?”
“蔓蔓的工作还没完成。”奚午蔓委婉拒绝。
“工作的事可以先放一放。”黄奉清的笑容添了几分宽慰,“跟你慎渊叔叔说一声,他一定能理解。”
“主要是,现在正到关键时候,贸然丢下的话,不太好。”奚午蔓恨极了人与人之间这无聊的面子功夫。
明明可以直接说,我不想回去。
“那等你手头的工作忙完再联系妈妈。”黄奉清端着茶杯,腰身挺直,“可以跟妈妈说说,你为什么想嫁给周先生吗?”
奚午蔓认真思考过,只答:“他很好。”
“世界上有很多很好的人,这不能算理由。”黄奉清缓缓摇摇头。
“他对我很好。”
“有多好?”
“他——”奚午蔓咬了咬唇,“我生病的时候,他会照顾我。”
“医生和佣人也会照顾你。”黄奉清说。
“他还会照顾我的情绪,他给我我所需要的。”
“哥哥不会给你你所需要的吗?”
“不一样,妈妈。”奚午蔓斟酌着,低下了视线,“周先生的话,我不需要提任何要求。”
“意思是,周先生比哥哥更懂你?”
“蔓蔓不知道。”奚午蔓有点心烦,正了正坐姿,压下那烦躁的情绪,“但是跟周先生待在一起很开心。”
漫长的沉默。
令人窒息的审视。
“蔓蔓。”黄奉清的视线终于稍微柔和,“你回到奚家后,从来没有开心过吗?”
“开心过,但是——”奚午蔓再次咬着下唇,唇瓣看上去似快渗出鲜红的血。
但是,这里没有酒疯子,没有莫名其妙的辱骂,没有高高在上的绝对权力。
能说吗?
不能说。
能说吗?
可以说。
可以吗?说说看?
说说看。
“但是,蔓蔓不想——”奚午蔓抬起头,被黄奉清温柔得异常的目光吓住。
“蔓蔓,妈妈知道。”黄奉清打断她的话,“哥哥有每一个奚家男人都有的毛病,但那不是哥哥的错,你不要怪哥哥。等哥哥结了婚就好了。”
不是哥哥的错。
啊。原来她都知道。
可是她说,不要怪哥哥。
她真的都知道吗?
“妈妈。”奚午蔓想说什么,突然一下忘了。
耳畔一阵嗡鸣,奚午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是奚午承的妈妈。
理所当然。他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奚午蔓只能扯出礼貌的微笑:“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