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c国,您能活得更好。”奚炀柢说。
奚午蔓思索片刻,不明白奚炀柢所谓活得更好指什么。
无所谓啦。
奚午蔓有更重要的事。
黄奉清来c国了,为参加奚午逸也会参加的那场峰会。
招待晚会举办于妙笔生花,奚午蔓跟在黄奉清身旁,融不进大人们的谈话。
她突地就想到奚午承。
陡然更无聊了。
无聊的笑脸,无聊的演讲,无聊的客气,无聊的菜品、酒水、甜点,还有无聊的谈话,无聊的人。
无聊的世界。
但得等到黄奉清离开,奚午蔓才能离开。
待在这个无聊的地方,奚午蔓感到窒息。
那边有谁在招手。奚午蔓不认识那人,黄奉清叫她过去,于是她过去了。
“奚午蔓小姐,久仰大名。”那人六十出头,满面笑容,有一双海蓝宝一样的漂亮眼睛,上下睫毛都很明显,呈与头发同色的浅棕。
她伸来的手皱皱巴巴,像是遭到被她的手揉皱后扔掉的无数纸张的巫术报复。
她无名指上的银戒上,嵌着一颗比她的虹膜更蓝的宝石,碎掉的米粒大小。
她报上一长串头衔,后面跟着她复杂的姓名。
懒得记,奚午蔓自动简化——b国的水女士。
优雅的、以真诚为武器的女士。
“上周我到A市,见过你的姐姐,奚午楙小姐。”b国的水女士说。
巧了,之前我在A市,也见过她。
要这样说吗?
显然不能。奚午蔓只能微笑。
“奚午楙小姐有订婚的打算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A国呢?”水女士问。
“我不知道这边的工作什么时候能完成。”奚午蔓客客气气。
她不知道奚午楙打算订婚跟她回A国有什么关系。
“没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情吗?”水女士的笑容优雅,同样客客气气。
“目前的话,工作最重要。”奚午蔓说。
水女士突然笑了几声,紧接着是推心置腹的口吻:“我年轻的时候,也把学业、工作和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以为只要有权力、名声和金钱,就能拥有我想要的一切,当然包括与我深爱的人并肩。”
“然后呢?”奚午蔓不想说什么“您现在也很年轻”这种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然后,当我认为自己有资格与他并肩,已经没机会了。”水女士说。
“不可以再创造机会吗?”奚午蔓疑惑。
水女士摇摇头:“不可能了。他死了。”
他死了。
轻飘飘一句极短的话,重重击中奚午蔓本来平静的心脏。心骤然一缩,奚午蔓的大脑蓦地一空。
死亡是人生的终点,某个点的死亡属于某个人的终点,有的人在此启程,有的人越过此处继续往前。
曾经一起走过的、以为会共赴某个共同终点的人,突然永远停留在某处。继续往前的人越走越远,按理说,停下的人终会彻底消失不见,而现实与理论往往有很大的出入。
他会死。
奚午蔓想到,苏慎渊会死。
不知是吃夜宵时带了情绪,还是喝的酒太烈,半夜,奚午蔓的胃痛得厉害。
她蜷在床上。手机太远。她深深感到孤立无援。
她感觉自己快死了,突然希望自己能就这样痛死。
这烂透的人生,有任何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没有任何必要。痛死算了。
可是,苏慎渊还活着,还有工作没完成。
书还没写完。想写给苏慎渊看的书。
现在还不能死。至少,得把书写完。写完就能死了。
胃痛了足足两个钟头,终于可以起身。奚午蔓为自己弄了杯热水。
不想睡觉。浪费时间。还有很多事没做。
得工作。
只是那么一个瞬间,突然意识到还有很多事没做,一下竟不知该先做什么。
还是先睡觉。
于是,奚午蔓重新躺回床上,睡了。
有了头天晚上的惨痛教训,奚午蔓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不想加快工作的速度,只能尽量活得久一点。
虽说她确实尽量注意身体,但太投入工作,还是不可避免出了问题。
奚午蔓真恨透了。
这烂透的人生,还遭上这么个烂透的身体。
工作工作完不成,爱情爱情得不到,还要在这鬼地方生不如死地痛着。阴间一样的医院。
除了医生,她的身边只有马骉和周二爷。
周二爷对她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看着忙前忙后的周二爷,奚午蔓总会冒出一个念头——做周太太。
苏慎渊在梦里,在无法触及的远处,而周寘行就在这里,伸手就能牵到他的手。
如果今天晚上就会死去,她想要什么?
要苏慎渊抛下一切来到c国吗?要苏慎渊从远方寄来一封书信吗?要摩耳甫斯的施舍吗?要任何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还是——
要他的承诺,要他到死都不会更改的决心,要他的拥抱,要他轻轻说清早的云色与夜晚的星汉。
周寘行说,周太太的位置只会留给她,他一辈子只会选她一个。
他拥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我知道我该放下执念,我知道你的想象力因苏慎渊而起。但我想有另外一种可能存在,你不是执念,我们之间也无需想象力。”
奚午蔓沉默着。自清早,至夜半。
自清早,至夜半,他陪她看日出,看日落,慢慢找天上的星座,对比Ac两国的星星名称,给彼此讲星座相关的神话。
有什么理由不选他呢?
他比苏慎渊年轻很多,可以陪她更久。他也比苏慎渊更懂她,至少,更愿意花时间懂她。
有了他,她同样可以不用再看三爷爷的脸色,她甚至可以不用再回A国。
这不是我想要的吗?
奚午蔓暗自琢磨,找不到理由再坚持那对虚无缥缈希望的执着。
苏慎渊会死,我也会死。
不可能知道死亡什么时候、会以怎样的方式来临,除了把握确定能够把握的事,还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
出院这天,奚午蔓抓住周寘行的左手,仔细打量他捏着白玉串珠的手指。
“您需要一枚戒指吗?”奚午蔓问。
周寘行不可思议地盯了她半晌,直到久未得到回答的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您想要一枚戒指吗?”奚午蔓的措辞稍有改变。
“什么戒指?”周寘行反问。
奚午蔓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滑过周寘行的无名指,从指尖滑到根部,佯装为他戴上一枚戒指。
“婚戒?”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