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御史台就连上三道奏折,参海晏公主,护国公府和建安侯府仗势欺人。
估计意犹未尽,觉得三本份量不够,过了两日顺便又参了兵部尚书一本,指责其不该急着为池霜请封诰命。
兵部尚书也恼火,关我屁事!我不过是按章造册尽我兵部的本分。
到了第五日,御史台见太子殿下无动于衷,压着奏章没个说法,更加按捺不住,连夜拟就奏章,以朱笔加急呈递御前。
奏本中痛陈忠懿夫人池霜三宗罪:其一谓其“背弃宗祧,上负池家先祖之灵”。
其二斥其“罔顾手足,下愧胞弟血战之功”。
其三更劾其“恃宠而骄,妄以微末之功,竟敢向朝廷奢求两项非分之请”。
御史大夫在御阶前长跪不起,声泪俱下道,“此等不忠不孝之徒,若不加严惩,恐伤我朝教化之本啊!”
御史台很久没活儿干了,都激情四射的,恨不得等明德帝回来把东宫太子也参上一本。
主要是池霜所求两样,皆是太子拍板。正是这两样请求,才逼死了池老夫人。
太子终于体会到皇妹时安夏所说,被“架在火上烤”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其实早就派心腹去少主府知会了,得到皇妹的答复:“太子殿下不必徇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所谓皇室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切以律法为准,所有百姓对律法都应持有敬畏心才对。”
太子便知,恐坊间来势汹汹的舆情定是皇妹的手笔。
他将奏章压到了第六日。
御史跪在御书房外的青石板上,声嘶力竭地哭诉:“太子殿下!您若不信,大可派人去街巷间看看——如今满城百姓都在为冤死的池老夫人请命,要求严惩那个逼死祖母的不孝孙女池霜啊!”
他重重叩首,额头在石板上磕得砰砰作响,“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若朝廷再不处置,只怕要寒了天下孝子贤孙的心!”
御书房内,萧治正在批阅奏折。
太子的贴身大太监安公公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道,“殿下,张御史已经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了……”
萧治头也不抬,朱笔在奏折上划出一道凌厉的红痕,语气却淡,“让他跪着。”
太子萧治在想,御史台是不是该换人了?怎的听风就是雨,就没个自己的判断?也不去查探一下来龙去脉?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御史们觉得参得还不够尽兴,竟顺手把嫌犯应若兰之夫——忠昭郡王也捎带参了一本。
奏折上写得冠冕堂皇,“忠昭郡王对妻子涉案不闻不问,罔顾夫妻之情,有失宗室体统。”
忠昭郡王在府中接到消息时,正在品茶,闻言直接将茶盏摔了个粉碎,“放他娘的狗屁!那毒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现在倒要本王顾念夫妻之情?\"
这位素来只领俸禄不上朝的闲散郡王,破天荒地连夜写了辩折。次日五更天就穿戴整齐,杀气腾腾直奔金銮殿。
“太子殿下!”忠昭郡王跪在殿前,咬牙切齿道,“臣请将应氏一案的所有卷宗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看看,这个毒妇是如何残害朝廷命官,还妄图不忠不洁,给臣戴绿帽子!”
更气愤地反奏一本,“臣要参御史台整日屁事不干就往不相干的人身上泼脏水!臣还要参他们遇事不经查证就胡乱弹劾,分明是尸位素餐!臣要参他们渎职之罪!参他们构陷宗亲之罪!参他们——”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没想到忠昭郡王战斗力这么彪悍!
太子萧治轻咳一声,“忠昭郡王稍安勿躁。”他适时打断,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你这折子写得倒是比御史台的还厚三分。”
满朝文武憋笑憋得脸色通红。几个被点名的御史面色紫涨,怒目而视。
忠昭郡王侧身瞪回去,“怎的,参别人的时候你们高兴得很。被别人参了就受不了?”
他犹不解气,又补了一句,“臣还要参御使台文笔拙劣!参臣的折子里‘罔顾夫妻之情’六个字,平仄都不对!\"
这下连萧治都忍不住以袖掩面。殿角一个小太监更是“噗嗤”笑出了声,肩膀耸动。
萧治赶紧坐正,一记眼风扫过,殿角的小太监立刻噤若寒蝉。
他指尖轻叩龙案,目光如电直射向文官队列,“赵卿,出列!”
赵立仁捧着玉笏上前一步,“臣在。”
萧治当殿着赵立仁重新公开审理池奕卿之死的案子,并着令三司会审。
一个简单案子审两遍!赵立仁很累。
分明案情脉络清晰,当事人对罪状都供认不讳。这还有什么可审?
但太子监国,一言九鼎。
且赵立仁是个人精,并非真不懂其中的牵扯。
池家的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他办的,且是海晏公主指定他办的。
赵立仁自问算不得什么清流直臣,却也从未在案牍之上徇私枉法。
前阵审理此案时,每一份供词都反复推敲,每一处证据都严丝合缝,便是最苛刻的刑名师爷也挑不出半分纰漏。
他领旨,“臣定当竭尽所能。”
赵立仁公开重审此案,并三司会审的消息传出,很快就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
会审日子订在三日后。
许多人都说,这个案子或许有疑点。池家孙女逼死祖母闹得太大,朝廷迫于无奈才重审。
就连池老太爷也作如是想。他在光禄寺混日子,对律法一窍不通。
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他交好的几个老头子也都是这一类。
无人提醒池老太爷即将大祸临头。
他还在院里悠哉游哉喝着茶,就等着叛出家门的孙女回来磕头认错。
几个池家族老也都一致认为,只要池霜肯带着其弟的军功回归池家,顶多让她罚跪祠堂以示惩戒,不会太过为难。
到了第八日,池霜新宅的大门上已挂满刺目的白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素白布帛上用浓墨写着“不孝忤逆”四个大字,墨迹顺着雨水蜿蜒而下,犹如血泪。
池老太太青白的尸身被草草搁置在门前的木板上,连块遮尸的白布都未盖全。
发髻散乱,寿衣歪斜,一双浑浊的眼睛半睁着。
一群池家子弟跪在尸身旁,哭声震天,却不见半点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