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过后,国子监门前的梧桐叶落了大半,有两名官差模样的人一身蓑衣急匆匆扣响朱红色的大门,与门房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由门房领着直奔祭酒所在而去。
淅沥的雨声入耳格外舒适,助教在讲桌前滔滔不绝地讲着,底下的学生们尚能强打着精神全神听着,但也有一两个定力不足的忍不住分了神,眼神飘忽到走廊里刚巧撞见一行人匆匆走来。
“付琛!收拾好东西出来。”助教迎向门口的祭酒,了解情况后转身朝角落招手,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全都汇聚过来。
迎着一双双或好奇、或打量、或关心、或鄙视的眼神,付琛面上看似毫无波澜,心中却已闪过无数种念头,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你便是付琛了?”祭酒揽过付琛的肩膀,带着人走了几步,离那些窥探的目光远了些,才一脸悲痛地开了口,“你母亲在家中出了事,你先跟着这两位捕快走,他们会协助你料理后事,另外还有些事情要询问你。”
话听进耳朵,却没能过进脑子,话拆成字他全都能听懂,怎么连成句就听不懂了呢?付琛就像一个木制傀儡般被人推着向前,双脚好似踩在一团棉花上,半天踏不到实处。
什么意思?谁的后事?
这事还是门口剥豆子的几个妇人发现的,据她们所言,昨儿个夜里就听到最里间的破院儿里有器物摔打的声音,但碍于下了一整夜的雨和大伙儿她家又没什么交情,便也就一直无人去查看。
直到忙活了一早上的妇人聚在一起干活闲聊时,说起夜里的那阵动静,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几个人越看越觉得心里毛毛的。丢了手上的活计,推开了门一瞧,吓得惊叫着抱作一团。
付母的尸身一半在屋内一半在屋外,致命伤为胸口中的几刀,尸身没什么血迹,昨夜的一场雨已经血迹冲刷干净。
捕快进屋查探后推断是她与人在房内起了争执,随后中刀后一直挣扎着爬到屋外呼救,却因失血过多止步于此。问起平素与何人起过争执,街坊邻居皆一问三不知,无奈只能去国子监请她在京的唯一亲人。
“你们是说我娘被人在家中杀害了?”付琛听后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干涩而苍白。面前的木板上一层沾着不明污渍的泛黄的白布隐约显出一个人形,付琛的手颤抖着抬起又放下,最后攥成一个拳头垂在身旁。
“是的,我们主要是想问你,可知道平素谁人与你母亲有过矛盾。”这种事情他们已经看得太多了,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想着赶紧找到线索结案交差。
“行。”捕快本也对他不报什么希望,他长住在国子监的监舍内,能知道什么,于是爽快地放了行,“你母亲的尸身还需仵作再验一验才能归还,这期间有什么问题尽可来找我们。若是...今晚无处可去的话,我们衙门有住所给你将就一夜。”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捕快不由声音放轻,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付琛摇了摇头,失魂落魄地就要往外走,突然停了下来,抬头对两个捕快感激一笑,行了一礼,“多谢两位官爷,暂时有地方待,有什么需要我再来叨扰。”
多么妥帖的孩子啊,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听说父亲早些年也没了。捕快摇了摇头,心中感慨一番,转头继续忙活去了。
狭窄的小巷因为接连的阴雨天显得更加幽暗,步入其中没走几步就像被一团滑腻的水草缠住,拖入深不见底的巨渊之下,永世不得翻身。
听到消息的房东大老远赶过来,在门口破口大骂了有半个时辰。付琛看见他时,他正和门口看热闹的街坊商议着什么时候请人来做几场法事。
看样子,这房子的住不长久了。付琛顿住了脚步,趁着还没有人看见他,转向绕了个远路,打算从屋后翻墙进去。
墙砖湿滑,付琛试了几次才踩着一处坚实的墙砖奋力一跃,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墙头。院内无人,屋内应该也没有人了。按捕快们所说,屋内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们应该是都撤了出去。
院外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有人问起房东,“这房子还在赁期内,你也不好上门强行收房的吧!”“呸!他娘的给我搞了这么桩晦气事,我没跟他们要钱做法事都算是良心的了。”不过那娘们交来的押金也别想退了,反正人都死了,谁会来要!
付琛小心地跳了下去,尽量轻手轻脚地回了屋子。卧房到堂屋门口一道清晰可见的血迹已成了暗褐色,蜿蜒曲折,甚至能瞧见一个胸口中刀的人是怎样艰难地爬行求生。付琛不忍再看,径直走进房内检查翻看检查着。
屋内没有明显翻找的痕迹,母亲藏在床板夹层下的一些零碎首饰和身份文书都还在,付琛随手捡起塞进了怀里。想要继续查找竟发觉毫无头绪,偌大的屋子,仿佛就这么丁点儿与母亲的生命还有着一丝牵连,剩下的,都是看客。
堂屋内也乏善可陈,纳鞋底的一包破布头,喝得见底的茶叶罐,付琛猛地抬起头看向桌子四周,说是有人深夜听到响声,而屋内干净整洁,没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明显是被人收拾过了。
付琛蹲在桌下找了许久,总算收集到了一些零星散落的碎小瓷片,还有了几片干瘪了的茶叶。
母亲从不爱喝茶叶茶,但家里每次来人,要是女人家就冲上碗糖水,男人就会给他泡上一碗茶,这么多年早已成了习惯。
付琛丢掉手中的茶叶渣,起身轻掸着身上的灰尘,望着血迹一阵凝思,许久后他终于动了。他沿着地上的血迹一步、两步、三步....最终在堂屋的门槛前停下,据他们所言,母亲最终一半身子在屋内,一半身子探于园中,那么...
他后退了一步,俯身趴在门槛上,不顾屋外地面的水渍,双手往前伸去,目光沿着右手的方向一直往前延伸,最终停在园中那口井的周围。
付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迅速起身去井的周边查探着,任何一个细小的砖缝都不放过。
屋内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任何一样能让人起疑心的物品都会被人扫除,而只有由碎石破瓦铺成的院内,才有可能藏住东西。母亲根本不是出来呼救,而是谨防杀人凶手去而复返消灭证据,从而将证据藏在杂乱的小院里吧!
事实证明那人的确去而复返了,还将屋内略微收拾了一下,叫人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证据。
井边的一块胰子还是初到京城时,俩人一起去买的,为了这块胰子,母亲还念叨了许久京城物价实在太贵。用了这么久还是那么一大块,付琛勾唇嘲讽一笑,果然什么替人浣衣的活计还是假的。
忽的银光一闪,墙角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有了。付琛低头慢慢寻过去,从墙角的砖缝中摸出了一粒银花生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