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气格外晴朗。湛蓝的天空,纯净得像蓝宝石。
早晨的阳光洒满了艾滋病科大楼的走廊上。
366双人病房里,一位姑娘背对着走廊,梳理着乌黑的长发。病房里有两张床,从床上的布置看,有一张床位是空着的。另一张床沿挂着名牌:肖菲。
姑娘把长发扎起来,麻利地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转过身,果然是肖菲。她换了病房。
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抗病毒治疗,肖菲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她的脸色看上去白里透红,富有光泽,一双大眼睛乌黑透亮,就是脸上没什么笑容。
她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前,看向院子。对着窗台的绿化带里种着一排大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风吹过,枝叶摇曳着,小鸟有的绕着树枝飞行,有的在树干上欢蹦,叽叽喳喳地,就像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在玩耍欢笑。
“早啊,肖菲。”实习护士走过,和她打招呼。
肖菲朝护士点点头,算是回应。
“这么多小鸟一大早就叽叽喳喳地,你是不是嫌吵?”实习护士问。
“怎么会啊,它们是在唱歌,你没听出来吗?”肖菲反驳说。
实习护士听了一会,笑着说:“被你这么一说,还真像唱歌呢!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能听到鸟儿在唱歌,说明心情不错!”朱槿朝她们俩走过来。“肖菲,今天感觉怎么样?”
“护士长早!”肖菲和实习护士同时说。
“工作都做好了?”朱槿问实习护士。
“哎呀,光顾着说话了,差点忘了分药了。”实习护士吐了吐舌头。
“抗病毒药一天吃一次的和一天吃两次的不要搞错。还有,不同患者吃三到四种联合抗病毒的药。”朱槿耐心地嘱咐实习护士。
“知道了,护士长。”实习护士是卫校还未毕业的小姑娘,人很单纯,就是工作有点毛躁。朱槿对她的工作格外留意,以免她出差错。
“去吧,细心点哦。”朱槿说。
“好的,护士长。”实习护士朝配药室快步走去。
朱槿把注意力转移到肖菲身上。
“肖菲,你这段时间配合得不错,只要坚持服药,把病菌控制在检测不到的范围就是胜利。”朱槿还想说什么。
不等朱槿把话说完,肖菲就急切地接上话头:“那说明我没事了吧,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肖菲热烈的眼神里像有两团跳跃着的火苗。
“把病情完全控制住,才可以出院。”朱槿说。
肖菲眼睛里的那两团火苗黯淡了,她回答说:“哦,好的。”
传来一阵鸣笛声。院子里,开进了一辆120急救车。
“有新病人了!”
朱槿看到了,没有时间再和肖菲说话,就匆匆忙忙地走开。
肖菲知道,第四医院是北宁一所特殊的医院。到这儿来看病的病人,很多都是选择在夜晚悄悄来入院。因为他们怕别人知道自己的隐私。
要是坐着120急救车来的,这可能是一个不寻常的病人。
肖菲好奇地看向楼底下的那辆120救护车。心想,她也是坐着120来这儿的。不知道这位又因为什么事情?
肖菲看到一个姑娘自己从急救车上跳下来,她捂着手,嘴里在说着什么。
朱槿带着护士吕乔从大楼里跑出来,那姑娘看见朱槿好像很激动。朱槿和吕乔戴着手套,急忙扶着她往楼里走。
不一会儿,朱槿和吕乔带着那姑娘上楼来了。
“凭什么不给我治病?”老远就听到了姑娘的大嗓门。
“田田,别这么大声!马上就给你治!”朱槿说。
“护士长,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天生就是大嗓门。”那个被朱槿叫做田田的姑娘说。
朱槿吩咐吕乔:“你赶紧给田田消毒,包扎伤口。”
三个人走进了治疗室,吕乔手脚麻利地准备药水,药棉和纱布,先给田田清创。
“田田呀,你真是不小心,怎么受伤了呀?”朱槿关切地问。
“别提了,我一连加了好几个夜班,实在是太累了。操作时一不小心,我的手被割破了。当时我就拿了一块布紧紧地缠住伤口,没让血溅到机器上。护士长,我没忘记你对我说的话。”
“你防止血液喷溅是对别人负责,这个我要表扬你,可是你随便拿了一块布裹在伤口上,这样就给伤口造成了污染!同样很危险!”吕乔说。
“那怎么办?我都来不及多想,就这样做了。”田田说。
“亏你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还记着我说的话。”朱槿对田田说。
“那是必须的,护士长!”田田说,“我就是做梦说梦话,都会记着您说的话呢。”
药棉擦拭在田田的伤口上,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嘴歪了,脸抽搐了,她疼得嗞哇乱叫。
“忍着点!”吕乔轻声训了一句。
“忍不了,疼在我身上,你根本不知道!”田田突然哭了起来。
“你怎么又娇气了...我也没说什么呀,护士长。”吕乔被田田搞得手足无措了。
“护士长,你们知道吗,我手受伤后,我自己一个人跑到最近的一个医院去,后来他们知道我是艾滋病人,就把我赶了出来。我接连换了五家医院,五家啊,护士长,结果他们统统拒绝给我治伤!”田田说得泪水涟涟。
“你还算聪明,回到这儿来处理。”吕乔说。
朱槿赶紧拿来纸巾,给田田擦眼泪:“你受委屈了,我知道,我知道。”
“坚持一下,我给你包好。”吕乔边包扎边说:“如果再耽误一点时间,你的手指可能就保不住了。”
“别说了,吕乔。”朱槿怕田田害怕,就制止了心直口快的吕乔。
“好田田,你听我的话,平时按时吃药了吗?”朱槿问田田。
“当然了,护士长!我就是不听全天下的人的话,也要听护士长的话!”田田回答说。
朱槿扶住田田的肩膀,爱怜地看着她:“傻孩子!”
“还是第四医院好,还是护士长你们对我好,呜呜呜——”田田的委屈突然像决堤的江水一样,一下子无法控制了。
肖菲正好走到治疗室外边,她朝里看。
“我真想问问那些人,你们是医生,不是白衣天使,医者仁心吗?为什么我受伤了不给我看?就因为我是艾滋病人?艾滋病人难道就不是人?”田田语气里充满了悲哀。
吕乔已经把田田的伤口完全处理好了。
朱槿叹了一口气,说:“你不是来这儿了吗?我们不会不管你的!”
吕乔也说:“对,我们这儿永远不会拒绝病人。”
“你自己也去洗手消毒吧,这儿交给我。”朱槿关切地对吕乔说。
吕乔走出治疗室,站在门口的肖菲立即转身走回366病房。
肖菲坐到病床上去,内心在震颤,因为刚才看到和听到的一幕,实在太令人吃惊了。
肖菲刚刚变好的心情又开始往坏的方向发展。她原来以为只要控制住病情,就能出院,今后就能和其他人一样,正常地学习、工作和生活了。她仿佛看到了可怕的一幕,刚才那位田田的遭遇,就是她以后的样子!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已经回不去了!”肖菲把身子蜷起来,低着头。
这时候,朱槿领着田田进了366病房。
“田田,这是肖菲,我刚才和你介绍过的。肖菲,这是田田。”朱槿拉着田田的手走来。
肖菲抬起头,表情木然地看向田田。
田田大方地和肖菲打招呼:“你好,我叫田田。”
肖菲并不搭话,轻轻地皱了皱眉头,问朱槿:“护士长,我可以单独住吗?我晚上睡眠不好。”
田田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哼,这倒好,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呦,还是一位公主啊!你这是嫌弃我吗?都到这个医院来的,谁比谁高贵啊?要嫌弃也轮不到你啊。”田田的话里带刺。
朱槿一听田田说话的语气,马上制止她:“田田,肖菲刚来医院不久,还不太适应。你比肖菲大两岁,你们俩做个好朋友。肖菲,你说呢?”
“我不要她照顾,我只要自己单独住。”肖菲似乎并不领情。
“肖菲,刚来那几天是特殊情况,现在你的治疗都已经步入正常了,没必要单独住了。再说,你们俩住一个病房,平时也好说说话。”朱槿开导肖菲。
肖菲不说话了,其实她知道,必须遵守医院的规定。
“护士长,您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回住院,我比她熟,我会照顾她的。”田田这会儿显得比较大度。
“也好,索性这次你再全面复查一下。”朱槿说。
“好,听您的!”田田把朱槿送到病房门口。
田田找了条方凳坐下,肖菲已经躺下了,背对着田田。病房里的气氛冷场了,田田觉得有点无趣,就哼起歌来。
“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田田的嗓音特别纯净,如果不看人的模样,还以为是歌曲原唱王菲本尊的声音呢。
“这是《因为爱情》!你会唱这首歌?”歌声很快吸引了肖菲的注意力。
肖菲一骨碌爬起来,两手环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惊喜地问田田:“你还能往下唱吗?”
“为什么不能?我从小就喜欢唱歌。在学校上学的时候,我可是班里的文艺积极分子!”田田有点得意。
“你唱得很好听,你是拜师学过声乐吗?”肖菲问。
“你真的想听?不嫌弃我了?”田田故意这样说。
肖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力地点点头。
田田一下子来劲了,索性从方凳上站起身,拿了小床柜上的一次性水杯放到嘴前当话筒,开始唱起来。
“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
歌声中,肖菲的思绪像长了翅膀一样开始飞翔。越过大树,越过山领,飘回城市,飞翔在校园上空。
《因为爱情》是肖菲和文轩的定情之歌。肖菲在歌声中陷入想象。
她想象,文轩考研的分数大概已经出来了,导师在和他谈话。
她想象,文轩听完导师的谆谆教导,如释重负般,一路小跑,回到宿舍去整理这一段时间无暇顾及的被单、褥子、衣服,然后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美美地躺上床睡一觉......
但是,真实的场景却是这样的,导师刚和文轩语重心长地谈过,说系里最近在传他的风言风语。他需要认真考虑一下,在文轩和另一个同学中选择录取谁。
文轩听了导师的话,沮丧地走回宿舍。
他推开宿舍的房门,发现他的被单衣物不知道被谁随意扔在了角落里。有一个同学带着厚厚的手套在整理他的书柜,还有一个同学用消毒剂喷壶在房间里四处喷洒。
“你们怎么随便动我的东西?!”
文轩怒火中烧,冲上去推开那个动他书柜的同学,又反身夺过另一个的同学手里的消毒剂,扔到垃圾桶去。
那个同学生气地捡回消毒液,对着文轩的身上就是一气乱喷。
文轩伸出手去,捏住那个同学的手臂,用力往后掰,那个同学立刻动弹不得,疼得松开了手里的消毒液。
“来人啊,文轩打人啦!快去叫宿管老师!”
还有两个同学拿起扫把,要杵文轩。文轩怒目圆睁,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他的凌然气势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快帮帮我呀!”那个被文轩死死捏住手臂的同学绝望地叫唤着。
他的两个同党只敢去拉那同学的另一只胳膊,结果那个倒霉的同学是两边夹击,疼上加疼。
文轩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问:“为什么乱动我的东西,说!”
“你不是...他们说你是那个病...你用过的东西都有病毒...”那个同学有气无力地说。
“谁说的?”文轩怒吼道。
“又不止一个人这样说,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怕传染上。我还没有谈恋爱啊,还有大把的人生啊。”那个同学哭丧着脸说。
“你想得还挺多啊,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检查过了,我是健康的!不要血口喷人!”文轩眼光轮流扫视在三个同学的脸上。
“那好,那你放了他!”拿着扫把的同学嗫嚅着说。
“把我的东西收拾好!”文轩松开同学的手腕,命令说。
那个被捏住手臂的同学拼命地向两外两个使眼色,他们似乎醒悟过来,赶紧放下扫把,把丢在角落的床单被褥拾起来,重新铺上铺位。
文轩还在冷冷地看着他们,他们又抖抖索索地把文轩的书摆进书柜。
文轩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那三个同学仓皇地从文轩身边绕过,象躲避瘟神一样逃出宿舍。
文轩走向自己的床,看到床单上已经被弄上了一大块污渍,像是被人用鞋印踩过。他气恼地扯下床单,坐在光光的床板上,狠狠地捶着铺位的木板。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声音传得很远。
肖菲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在敲打。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田田的歌声还在继续。
掌声响起来了。
病房门口围着被歌声吸引过来的病友们。
“田田,你真是百灵鸟啊,大家欢迎田田再唱一首!”疤眼和瘦猴叫起好来。
田田露出开心的笑容,肖菲却脸色苍白,眼神哀伤地走到病房门口。
“走,你们都走开!这儿不开演唱会!”肖菲冷冷地说。
病人们都很扫兴地看着肖菲。有人还叫了起来:“这个病房住着两个公主,一个是冰公主,一个是火公主!”
瘦猴听了很开心,拍着巴掌附和道:“好啊,我们病区一下子有两个公主了,这下子我们这儿热闹了!”
疤眼推了瘦猴一下,讥笑地说:“有你什么事儿啊,你就会瞎起哄!”
“别闹了,都回自己的病房去!”护士走过来,对病人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