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轩站在第四医院艾滋病科的大楼里。
朱槿拿着他的化验单看,文轩有点紧张地看着她。
“你的hIV化验是阴性的。”朱槿对文轩说,“但还不能确定。”
文轩急切地说:“什么意思?”
“有些病人会有潜伏期。”朱槿说。
“潜伏期是多长?”文轩问。
“短的几个月,长的可能数年,数十年。”朱槿回答说。
文轩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说:“那我该怎么办?”
“别急,听我慢慢讲。”朱槿耐心地说,“三个月是艾滋病感染的窗口期,如果6个月血液中没有检出hIV阳性,就基本视为安全。”
文轩听得似懂非懂。
朱槿继续说:“到三个月,你来查一次,六个月再来检查一次,如果hIV病毒都是阴性......”
“那就说明我没事了!”文轩这回开始抢答了。
朱槿点点头,说:“是这样的。”
文轩又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他问:
“肖菲的病怎么样?她是怎么被发现的?她的事情连我都蒙在鼓里!”
朱槿说:“你们学校不是组织学生献血吗?肖菲参加了。就这样筛查出来的。”
文轩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如果不是考研,他们俩一定会同时踊跃参加学校组织的献血活动的。
在他缺席的这两个月来,他简直缺席了肖菲的整个世界。他的思维一直飞驰在考试这条轨道上,车窗外的风景一律视而不见。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考研书。
可是,这一切现在都变得没有意义了吗?
朱槿看着发愣的文轩,继续说:“当时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呢,虽然她之前发烧过一个星期,她以为只是普通感冒。其实,那时她已经处在发病初期。”
文轩使劲地回想,是有那么一天,肖菲给他送了很多吃的,说他最近老熬夜,营养必须跟上。肖菲看上去精神的确不太好。文轩问她怎么了,她说感冒了,一直在发烧。
文轩要带肖菲去医院,她笑笑说这点小感冒还用得着去医院,学校医务室拿点感冒冲剂喝一喝就行了。
文轩说,他们两个人好长时间没碰到了,要不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一块吃个饭吧。肖菲说我感冒发烧,我怕传染给你啊,你还要考试呢。
文轩说,那好吧,你早点回家休息,记住要多睡觉,多喝水。
肖菲说知道了,她还笑文轩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让他还是专心去复习吧。
文轩说好,你不让我去找你,今天既然见面了,就让我送你到你家楼下吧。
肖菲这次没有拒绝,两个人一路走,文轩故意想拖慢脚步,肖菲识破了他的诡计,说人家感冒呢,你还要依依话别吗,要不要咱俩来个十八里相送。
文轩打趣说,正和我意,我把你送到家,你再把我送回图书馆,然后.....
肖菲听了生气了,她说别胡闹,你现在要分秒必争才对。如果你考不上研究生,我就不见你了,永远不见你,听到没有!
文轩听了也生气了,他说你也胡闹,考研当然是重要的,但是也不一定就是唯一的出路。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就能想出在一起的办法。
肖菲狠下心说,我可是说真的,不开玩笑。你也别送了,就到这里。我自己回去。然后她就气鼓鼓地一个人回家了。
文轩想起那一幕,心里突然感到难受。
生活啊,真的是不知道惊喜和惊吓哪个会先到来。那次两个人还拌了嘴,当时文轩也没当回事。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不应该。肖菲那时已经有症状了,身体上一定很难受,可他却浑然不觉,还缠着她说了那么多废话。
“让我见见肖菲!我心里有个大疑问!”文轩突然大声地说。
朱槿愣了一下,然后说:
“我已经让张护士长把肖菲带到北边的花园去散步,走,就安排你们在那儿见面吧。现在她应该已经下楼了,走吧,我带你去。”
朱槿领着文轩来到大楼北边的小花园。
张雯已经站在那一片鲜艳的朱槿花边上了。
不过只有她一个人。还没等朱槿开口问,张雯就开始解释了。
“护士长,肖菲她不肯出病房!”张雯说。
“你告诉她是文轩来看她了吗?”朱槿问。
“说了,她还是不肯下楼!”张雯回答。
文轩听了,急切地说:“肖菲为什么不肯见我?不行,我今天必须要见到她!”
其实这时候,在病房的肖菲内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刚才张护士长告诉她,文轩来了,就在楼下花园等她。她一听,脑袋轰地一声像爆炸了一般。她不想文轩知道她的情况呀。
她不想见,其实是不敢见。
是谁告诉文轩的?学校领导,还是同学,或者是医院方面?她现在这个状况,难道不会连累文轩吗?他来医院的消息,一定也会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飞。难道不会影响到他考研吗?
唉,肖菲啊肖菲,你自身都难保了,想这些有什么用呢?肖菲用拳头狠狠地砸向枕头,然后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好像这样就是挖地三尺,能把自己深埋起来。
她希望永远听不到文轩的消息,这样她就不会想念文轩。可是文轩那双深情的眼睛老在脑海里浮现,赶也赶不走。
这时,传来敲门声。
肖菲从床上弹起来,她声音颤抖地问:“谁?”
保洁员陆阿姨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新换的水壶。“这是新烧的水,我给你放在这儿了。”
肖菲点点头,又看着陆阿姨走出病房。
肖菲走到窗户边上,伸长脖子往外看。窗户装着安全栓,只有很小的角度可以看到楼下的花园。肖菲看到楼底下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散步。她心想,文轩大概已经走了。因为,她已经让张护士长去转告他,她不想见任何人。
“肖菲!”她分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那么像文轩的声音啊?
她转过头一看,差点晕过去,眼前居然真的站着文轩!
“文轩,你怎么来了?”肖菲刚想迎上去,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她现在绝对不能靠近文轩。她已经不是过去的肖菲了。
文轩慢慢地走向她,向她伸出手。
肖菲猛然往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
“你走,马上走,我不想见到你!”肖菲高声喊道。
“为什么?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必须告诉我!”文轩站住了,脸上充满了疑问。
“我不知道!”肖菲冰冷地说。
“你这样对你自己不负责!对我也不公平!”文轩的态度从来没有如此激烈过。他的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肖菲。那道目光像闪电一样击穿肖菲死守的防线,她不得不转过头躲避他的目光。
“看着我,肖菲,你忘了我是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了吗?你必须把发生的一切告诉我!”文轩大踏步上前,站到了肖菲的背后。肖菲又感受到了他温热的气息。
肖菲僵立着,两行眼泪却情不自禁地顺着清秀的脸庞流了下来。
“怎么会染上的?”文轩在她耳边轻声地问。
肖菲猛然从思绪中惊醒,她的思维清晰了起来,反问文轩:“你查了吗?你快去检查一下,看看怎样?”
“我很好,放心。”文轩朝肖菲点点头。
“真的吗?”文轩看到肖菲轻舒了一口气。
肖菲的精神放松下来,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
她喃喃自语:“太好了,你是安全的,所以,你现在必须离开这里。这儿到处都是病毒,你不知道吗?快走,我求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你放松些,朱护士长已经给我做过普及了,正常的谈话,握手,都是不会被传染的,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文轩猛然把肖菲用力搂到身边,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肖菲想挣脱开,可是文轩的怀抱就是一个温暖的磁场,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亲近了。
文轩轻柔地在肖菲耳边说:“拥抱也是安全的。真想一直这么抱着你!你呀,真让人心疼!”
肖菲闭上眼睛,心里却在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心软,让他走,让他走!”
文轩梳理着她的长发,接着问:“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会染上的?按理说,没有什么途径会接触到这种病毒。你和我还不能说实话吗?我都是为你好啊。”
肖菲推开文轩,冷冷地说:“谢谢你为我好,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无数遍了,最后我告诉自己的答案就是,没有什么途径传上。”
“不可能!肖菲,你不要任性了,你要面对现实,放下心结也是为了更好地治疗!”文轩苦恼地说。
“你也不相信我?你究竟想听什么答案?是不是想说我和别人有过不洁的性关系?”肖菲直视着文轩的眼睛,那目光凌厉得犹如一道寒光。
文轩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睛,说:
“这是你自己在说,我只是想不通。”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答案吗?我现在还说得不够清楚吗?我说什么你们还会相信吗?走,我就知道你也用别人一样的眼光看我。”肖菲的语气咄咄逼人。
“肖菲,你冷静点,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是哪种人,你还不清楚吗?”文轩果然被激怒了。
肖菲冷笑了一声,说:“算了,我已经不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人了。你走吧,让我清净清净!”
文轩被肖菲的表情吓到了,一时变得张口结舌。
站在走廊上等候的朱槿,原本想给这一对年轻的恋人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可是病房里的争执声让她不得不提前介入两个人的谈话。
朱槿走进病房,对文轩说:“文轩,要不今天的会见就到这儿吧。你可以搭班车回城了。”
“不,我不走。”文轩固执地说。
“让他走,护士长,我不想看见他,永远也不愿意看到他!”肖菲说。
“好吧,肖菲你也别激动。文轩,我们走吧。”朱槿拽文轩,文轩迟疑了一会,走出病房。
“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肖菲她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啊。护士长,你要帮帮她,也帮帮我。我不能看着她这样消沉下去,这是自我毁灭。”
“文轩,我们给肖菲一点时间吧。你也别在意肖菲的话,你知道女孩子都是会说反话的。爱得越深,就越在乎。我看肖菲是因为太在乎你了。”
文轩恍然大悟地说:“哦,原来是这样的,我是说她不可能变心的,我马上回去找她。”
朱槿拦住文轩,笑着说:“文轩,你也是一个恋爱脑?肖菲不理智,你可不能冲动啊。你有两件事要做,一是三个月后一定要来复查,这点绝对不能含糊。还有......”
“我知道,要帮助肖菲治疗。我该怎么做?您教教我!”文轩说。
朱槿把文轩送到电梯口,她说:
“今天只能这样了,你先回去吧。”
文轩很不情愿地说:“护士长,要不您也把我收了吧。肖菲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
“肖菲有我们呢,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朱槿说。
文轩不经意地一回头,发现肖菲远远地站着看他们说话。
“肖菲,你要好好的,答应我!”文轩向肖菲招手告别。
“走,你快走啊!你马上要考试了知道吗!要是你考不好,我真的不想见到你!”肖菲带着哭腔喊。
说话声又引来疤眼和瘦猴他们跑到走廊里看热闹了。
“看什么看呀,没看过人说话啊。”肖菲对疤眼和瘦猴说。
疤眼和瘦猴越发产生好奇,紧紧盯着文轩。
文轩忙不迭地回答:“好好,我马上回学校去,我答应你一定全力以赴!也请你答应我,好好配合医生护士,好好治疗!我还会来的,一考完我就会来的!”
文轩走了。肖菲走到走廊的一边,眼睛看向天花板,耳朵却竖起来在听声,电梯“叮当”一声,门开了,文轩走进去。
朱槿向文轩摆摆手,电梯门关上。
朱槿沿着走廊走回病房。
肖菲迎上去问:“他走了?”
“不是你让他走吗?”朱槿笑问。她从小推车上拿下输液袋,示意肖菲躺下,开始找血管扎针。
输液袋里的药液,像眼泪一样,顺着管子一滴滴地掉落下来。
肖菲的情绪变得低落。
坐在回城班车的文轩靠在车窗上,汽车行驶在盘山路上,文轩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他看向窗外,外面是连绵不断的山脉。
山顶上,阴郁的云层压顶,山和云几乎连在一起。这样奇异的景象与文轩此刻压抑的心境如此吻合。
他脑子里在飞快地转动,肖菲虽然性格开朗大方,但是与人交往并不随意。她的朋友圈都是一些爱好文艺的小资情调的青年。课余,他们也会到书店咖啡吧去聊人生,谈艺术。但是文轩知道,这都是属于正常的社交活动。
他和肖菲好了以后,两个人除了上课不在一起,大部分时间文轩都知道肖菲的行踪。他们俩的感情也非常好,完全不可能出现另外的人。尽管文轩知道,的确还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在追求肖菲。
文轩平时也很少回家,一是来回的路费是一笔开销,二是处在热恋中的人也舍不得离开恋人。只有一次,文轩的妈妈突然在田间晕倒,被乡亲们送到医院。村长到乡里给文轩打了电话让他回家看看。他请假回去了一趟。
难道就是那段时间?文轩皱着眉头,苦苦地回想。
汽车在山路上盘旋。前面是一个很大的弯度,驾驶员大幅度地打着方向盘。突然从弯度内侧窜出来一辆电动三轮车。司机紧急避让,把方向盘往外一带,车头直直地冲着山崖开去。
车上的乘客看见了,连忙惊呼起来。
司机一脚油门重重地踩下去,汽车刹住了。文轩透过车窗看出去,车头右侧的前轮已经半个悬空了。而山路的外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司机打开窗户看了看,车上的乘客也纷纷探出头去,对三轮车车夫骂骂咧咧。三轮车夫显然已经吓傻了,握着手柄的手不停地颤抖。
司机怒视了三轮车夫几秒钟,用力挥挥手让他走,然后慢慢地倒回车道,班车又沿着山路开下去。
大颗的雨滴砸在窗玻璃上,下雨了!雨点越来越密,顺着玻璃流成了雨线。
“肖菲,为什么倒霉的事会落到你头上呢?”文轩看着车窗,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