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屋时,华府的少夫人一袭橘色衣衫,四个多月的小腹已经有点微微拢起了,她和丫鬟一起端茶和点心,华家的人看见了,华子舟忙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然之,让丫鬟们来就行”
华挽和她母亲也过去扶她坐下,华老爷一手牵着李争黛,一边对小厮吩咐上酒,李争黛都有些想笑了,怎么这华老爷总喜欢和她喝酒
“嫂嫂,身体如何,可有不适,我替你把把脉吧”
林然之笑着说她一切都好,和华夫人问好,然后又和清沅他们打招呼。
华挽摸了摸她的脉,母体很健康,没有什么损伤,腹内的胎儿也很健康,一群人坐在椅子上叙旧说话,清沅和华老爷坐在主位上,清沅说华挽天赋极高,华老爷笑得很高兴,一群人在大堂叙旧,李争黛怀抱着华老爷给她的酒,吹着茶盏里的浮沫,抬头看看华挽,华挽坐在她母亲和嫂嫂中间,亲热的拉着二人的手说话,她把茶盏放下,低头不知想些什么。
华挽也抬头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过去和她说话,她怕她的吻只是一时冲动,千琅山天水远,就算她们真的在一起了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可这种感情本就比男女之情更加敏感,她想给彼此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对阿黛的感情是不是像阿哥喜欢嫂嫂那样,她们三年之间都是形影不离,她怕她们都误会这种感情,贸然捅破只怕会影响彼此之间本来的情感。
临近午时,日头高高挂着,华府的小丫鬟进来禀告说可以吃饭了,几人在华老爷的带领下往膳厅走去,还未走近,李争黛就隐隐闻到了鱼虾的腥味,踏进一看,可容纳人十二人的大圆桌上果然摆放着一道清蒸鲈鱼,一道炒虾仁,以及各种河鲜,除了一道糖醋排骨和两道素菜,其余几十道都是不同鱼虾蟹,十只盘子里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只蟹,盘子旁边绣花锦帕上摆放着整套纯银蟹具,中间炖汤散发着香气,李争黛吃不了虾蟹的,她连鱼都吃不了,小时候雅辞喂过她虾粥,她全身冒出白色鳞片状的藓,又疼又痒,她以为是意外,后来一次过年时节,她馋桌上的红烧鱼吃了一小块,也是这样,清沅给她开了药,嘱咐了她以后不能碰鱼类,至此她再也没有吃过了,雅辞几人都是知道的,所以山上几人一起吃饭时从来没出现过这些,华挽回来时和家人叙旧,且现在虾蟹也不是特别多的季节,她竟也忘记了这茬,几人依次做在位子上,清沅和华老爷坐于主位,李争黛紧挨着华挽,华挽把李争黛的盘子拿走递给旁边服侍的丫鬟,然后吩咐道,
“去重新拿一套干净的餐具还有…”
丫鬟接过,行礼道是,正扶着林然之坐下的华子舟瞧见,问她
“阿挽,怎么了”
“没事,就是阿黛吃不了虾蟹,我忘记嘱咐了“
华府众人抬头看她,林然之怀着歉意,忙道,
“真是不好意思,我让厨娘给你重新上几道菜吧,这虾蟹泠川本是没有的,阿挽很喜欢吃,我便让我父亲从外地快马送回来,没想到…”
“嫂嫂不用麻烦的,我很喜欢糖醋排骨”
不一会儿,三个丫鬟带着一盘羊肉和一盘烟熏肉,以及一套干净的餐具上来了,全都放在李争黛面前,搞得她有点不好意思,这是华挽吩咐的,华府食材都有,厨房帮手也多,做菜也快。
引乐安前面的小盘子被人拿了过去,是雅辞,他仔细的拆解着那只肥蟹,不一会儿就拆得整整齐齐,他递回给引乐安,引乐安借过用银勺舀出,蟹黄满满,很是鲜美,还未吃完,她面前又放了一小碗剥过壳的麻辣虾仁,而雅辞前面则放了一小堆虾壳,旁边自己剥自己吃的祁已羽满脸羡慕,环伺一周发现不可能有人给他剥了,就又只能自给自足。
正月十四这天,巳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华府门口,阳光照着马车的顶,华府小厮上前,车内一个小丫鬟钻了出来,她同小厮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小厮向旁边的另外一人转述,就跑了进去
“大小姐,年前在绣娘那里订的衣服已经做好送来了”
除了华子舟外众人都在前厅,华老爷和清沅在下棋,雅辞和祁已羽在旁边看着,华夫人扶着林然之散步,李争黛华挽和引乐安三人围在一起说悄悄话,听说衣服到了,华挽抬头道,
“我去”
然后拿了钱袋出去了,衣服是她还未下山时就给李争黛几人定的,这是泠川上元灯会时穿的服饰,她甚至还没问几人愿不愿意去泠川就已经订了,她想着,若他们来不了,她就带回山给他们,她还问了玄世的衣长。
付清钱,又给了那小丫鬟一锭银子,仔细检查衣服和饰品都没有纰漏时才让小厮拿着衣服跟了进去,她把几套衣服摊开,几人都围了过来,衣服交领上衣和下裙,领口绣着山茶花,整体黑底绣着暗红色和深绿色的纹路,女款深绿色束袖带子末端坠着银饰,长裙裙摆绣了一圈暗红色的山茶花,同样坠着银饰,两条腰带一红一绿,末端依旧坠银饰,细看绣纹精致,银饰点缀得恰到好处,还有带着一套纯银发饰。男款则是暗红色束袖带子,末端绣着云纹,一根宽腰带,两根系带同样一红一绿,长袍绣着云纹,银发扣上雕刻着山茶花。几人都觉新鲜,拿着衣服比划了半天。
十五一早,卯时,泠川这天早上是要接灯神的,几人都准备穿这一身去,除了清沅,他依旧一身青衫,坐在主位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雅辞几人,雅辞和祁巳羽穿那身衣裳,竟比平日的白衣还要俊俏,黑发用发扣束成高马尾,卷云暗纹在烛光下熠熠,束袖的红色带子随着动作飘动,祁已羽笑容灿烂和雅辞说笑,清沅仿佛看见了当年和玄世说笑的自己。
引乐安这时也过来了,她的长发编成了很多股细细的辫子,发尾绑着小银饰,戴着长长的纯银小花耳环,长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略施薄妆,细长柳眉,一双桃花眼看向雅辞时遮掩不住的爱意缓缓溢出,她轻咬红唇小声说
“师兄,你这么打扮真好看”
雅辞笑着小声回她,“你更好看”
李争黛和华挽也过来了,二人同样把头发编成细小辫子,每根辫子末端都绑着银饰,腰间袖口和裙摆的银饰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行走间红色山茶绣花花浮动,像是初绽的鲜花。
“我阿哥和爹爹已经先去帮忙了,嫂嫂不方便出门,母亲在家中陪着她,我带你们过去吧”
众人纷纷点头,又去看清沅,华府男主人都不在,他不可能自己在里面,也就起了身走在前面,李争黛拽他衣袖,
“师叔,你也换上吧,你穿上肯定比师兄俊俏”
清沅想拒绝,又看见那些孩子们都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想了想,也点点头回屋换衣服,他没有束发,依旧墨色发带松松绑着,束袖交领长袍,衬得他身形高大匀称,翘鼻薄唇。果真比雅辞俊。
众人一起出门,天微亮,华府门前的河岸边都挂上了灯,灯面画着各种图案,石桥上也挂着灯,华挽领着他们往庙那边去,年长的老者在最前面拜香,旁边的年轻人托举着祭品,众人虔诚跪拜,祈祷来年风调雨顺,随着一声钟声,乐队开始吹吹打打,祭品落在桌上,仪式结束了,要虔诚祭拜三天,香火不断,旁边围观的人依次上前跪拜,华挽也去,李争黛几人也跟了过去,几人肩并肩跪拜,华挽心中悄悄许愿,
“愿嫂嫂及腹中胎儿都平安”
众人溜达了一圈,然后去了茶楼,就是那座李争黛第一次见到华挽的,说书先生换了人,说的是一对苦命鸳鸯经历磨难,最后终于在一起的故事。几人在靠窗位置坐下,点了些点心和茶水,李争黛坐在靠窗位置,瞧着街道来来往往的人,她一手指着外面一边回头笑着对华挽说,
“挽挽,你来瞧,就是这个位置,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绿罗裙被吹动,我当时都没瞧见你的脸,可我心里觉得,你定是一个美人”
华挽靠近她看着窗外,又看看身旁的人儿,李争黛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在华挽眼睛里有多漂亮,玉指纤细白润,指尖泛着粉色,一双杏眼,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似长在蜜罐子里的仙子,李争黛从来都不会关注自己的样貌,她只看到华挽和引乐安美貌。殊不知当年她白衣飞扬,从窗口跳到华挽面前,那甜里带着坚韧的反差感多打动人的心。
华挽想,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子,第一眼见她就喜欢,不是那种女孩子之间的金兰之情,是像阿哥和嫂嫂,师兄和师姐之间的情,她喜欢她,半月来她都在迷茫,此刻竟然是突然就想明白了。没听见华挽回话,李争黛忙回头看她,低下头,抱着歉意道,
“对不起,挽挽,我没有那个意思”
华挽不喜欢自己,华挽甚至有点反感这种感情,她没有推开她,是不想她们三年感情就这样破碎,今天的话让华挽不舒服了,华挽那样的人,怎么会委身女子,自己没有家人可以毫不顾及世俗,可华挽呢,她是泠川的小姐,即使修行了也始终是华府的人,这样的事传出去,将华府置于何地,将华挽置于何地。
她喜欢她,就应该让她如鹰于苍穹翱翔,而不是折断她的翅,冒着世俗的眼光低入泥里,她的挽挽是世上最好的人,不应该被困于这样的事情里,终有一日解了双生咒,华挽会下山,过着平凡又温暖的日子,她喜欢她,所以希望她好,她不想困住她。
李争黛和华挽的思想南辕北辙,却又自持都了解对方,谁都没有摆上明面好好谈过,华挽贴着她轻轻的回了李争黛一句什么话,李争黛也没有听清楚,只是盲目点了头,没有说话,低头想着什么,华挽看见李争黛使劲点头,面有些发白,
“果然是这样吗?算了,就这样吧,我早应该知道的,阿黛和我只不过是长时间形影不离所以有些失控罢了”
她心里想,挪离了李争黛的旁边,坐到凳子另外一边,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祁已羽回来了,他拿了一串冰糖葫芦,瞧着就华挽和李争黛之间还有位置,就顺势坐下,隔开了二人,李争黛终于回过神,看着红彤彤的糖葫芦,
“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不喊我,我也想吃”
她眼睛冒光,抱怨着问他,一边说还一边想抢过来,祁巳羽躲开,把糖葫芦举得高高的
“我问你了,你和阿挽都没理我,我就自己去了,可别倒打一耙啊”
李争黛想事情呢,当然没听见,她抬头看雅辞和引乐安,
“甜腻腻的,我们不喜欢,你自己去吧”
雅辞冲她摆了摆手,李争黛想去看华挽,后又想想没有看过去,到是华挽,她拾掇好被李争黛扰得乱七八糟的情绪,笑着抬头说,
“我陪你去吧,我认识一个阿伯,他的冰糖葫芦可好吃了,又大又甜”
李争黛点点头,像个孩子,华挽牵上她的手,二人下了楼,清沅喝了口茶,放下茶盏,看着楼梯蜿蜒处二人的背影,他问引乐安,
“乐安,她们二人可是发生了什么,怎么...\"
他听到华挽小声问李争黛,
“我并非一时冲动,你呢,你是吗?\"
李争黛点了头,华挽面色瞬间如纸,
引乐安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如实说道
“最近她们是有些奇怪,感觉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
清沅没有再问,他去拿茶盏的手有点微微的颤抖,心里一阵闷疼,
“又要回到最初吗?这次呢,又要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师兄啊,收华挽入门或许就是最大的错误啊,我早就应该猜到的,她们以前那般,岂是转世可以忘记的”
清沅借着喝茶,掩去了眼底的悲伤,再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