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温热的泉水徐缓流经寇韫耳畔,循着她的视线,逐渐填满石壁上纵横交贯的数道沟壑。
她握着从背后环过她肩颈的臂膀,略微侧头,下巴轻抵在他的手背上。
夏侯朝没有听见她的答语,将脑袋挨近她,“想什么呢?我那违天逆理的二侄子惹着你了?”
察觉到他猝然凛冽的眸光,寇韫摇了摇头,细嫩的肌肤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
夏侯朝心间升腾而起的戾气当即缴械,改化为一片绵软。再沿着她的目光看向对过墙面时,心头又是止不住地微动。
他悄然提起唇角,绕到她身侧弓腰,一把将人捞了起来。
寇韫思绪未聚,冷不防悬了空,为防止摔个大屁墩,她手疾眼快地勾住他的脖子。
“你干嘛?”
跟随她的声音重新回座,夏侯朝将自己当作软褥给她垫着。
目光掷于剑痕之上,他本想着简单地道上一句“我没事”,便就此揭过。但话到嘴边,却变了姿态。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大概就走到那儿了,甚至都已经备好棺木,提前理了后事。”
他双手抱着她的腰,将她轻轻向上托起,为她在自己的怀中找到最舒适的姿势,安顿定当后,才继续诉苦。
她也安然地任由他摆弄,目注心凝擒着他的眼睛,等待下文。
“他们确实也是下了狠手,在那刀上抹了毒,只可惜我皮糙肉厚,没能如他们的愿。”
生在皇家,明面上的刀光剑影,暗地里的血风肉雨,皆是稀松平常。他尚未出世,那各式的阴谋盘计便赶前铺了一路。
十六岁那年,他的母亲病逝后不久,他拖着颓萎的身子,遭受了第二次致命的打击。
与那一回的袭击相比,他之前碰到过的均属小打小闹。幸得上天垂怜,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而这生机,自然也得付出代价。
只能在暗室墙壁上宣泄的剑痕,到处跌撞磕碰印下的青紫,即使尽心竭力也无法跨越的低矮台阶。
母亲离世加上毒伤的双重折磨,那四年不人不鬼的日子,总会在后来的夜色深沉之时,逐片逐段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以至于每一个夜里,他屋中的烛火都不会缺席。
“从一个正常人突然变成残废,心里多少有些不平。好在我家老爷子本事够硬,终究也没舍得让我坐一辈子轮椅。”
寇韫捧起他的右手,低下一直注视他的眸子,一言不发。
偎着他手背的掌心有些凉,覆于他腕间伤疤的指尖柔软,却好似蕴含着魔力,三两下便能将他的创伤抚平。
夏侯朝想着向自己的媳妇倾吐一番委屈,让她好好心疼心疼自己,但到底是见不得她这般低迷沉默的样子。
“都过去了。”他将头靠上她的肩,“别不开心。”
少顷,搭在他腕间的手指微顿。
寇韫眉目不动,说起其他,“听说你那二哥在回京的路上了。”
“嗯。”他偏过头瞧她,莫名地对她接下来的话感到期待。
“未来我若是要对他做些什么,你,不会拦着我吧?”她脑袋后仰,沉声道。
他展眉一笑,空着的手攀上她的脖颈,将人揽了回来,“随你心情,想做什么便去做。”
他时常翻阅金刚经,但他并不信佛,没有足够的度量去宽恕那些处处针对他,甚至还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而且,她如此护短的模样,他很是受用。
心间的欢悦幻化成实体,如翎毛般轻轻点在她的唇瓣。
寇韫对此次突袭视而不见,只挑了下眉,自然地将话题转向别处,“怎么办?我今天,被怀疑了。”
夏侯朝也学着她将眉头抬高,“谁?”
“两位都。”她挪动身子,圈住他的脖子,狡黠挂上眉梢,“我有这么明显吗?”
“那是他们还不算太笨。”他亦环住她的腰肢,与她交换目光。
他们猜得没错。
截了夏侯煦的胡,又顺便给庆阳送去甜头的人,正是她寇韫。当然,严格来讲,还包括她面前这位“死者”本人。
寇韫喜好下棋。
对局常得走一步看十步,尤其是在对手也并非平庸之辈时,往往都是落一子,便可定全局走向。
尽管在开始时难以预测胜负,但她只需始终比对手多想一步,将那一步领先于对手,就能够牢牢把握局势的主动权。
料想这一趟不会太平,所以他们早在准备离京之前,便已经计划好了要先发制人,夏侯朝将会以死人的身份回京。
等着敌人找到合适的时机行事,未免太过于被动,且变数众多,没有办法保证安全。
索性他们就自己动手,为敌人制造机会。
既能保住性命,又能打乱敌人的计划,何乐而不为呢?
夏侯煦手下有人,她与夏侯朝背后的弟兄又岂是吃斋念佛的。他能在他们身边安排人,她又如何不能以眼还眼。
明悉夏侯煦打算在攀州设伏后,这出戏的本子便已完善。
那些刺客连同所有刺杀所需的刀剑弓弩,全部都是百里挑一选拔出的自己人。就连那羽箭射去的方向,也都有着周密的讲究。
寇韫眉眼高扬,算计在眸中写得明明白白,“这要不是怕过程太无趣,我还想直接告诉他们。”
“就是苦了我们阿朝,得先藏在这里,不能露面。”她在夏侯朝的脸上掐了一把。
“我反倒觉得舒坦,不用每日端在这轮椅上,换身装扮便可以出门溜达。”
“何况,还能日日偷偷潜入阿韫的卧房。与往日,也无甚差别。”他的手在她的后腰抚摩,眼底不掩笑意,“想想,其实还挺有意思。”
“啧,不正经。”寇韫作势睨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自从开了荤,言语动作便都不遮不避,直白了起来,虽然某些地方该红也还是会红。
她捏住暴露他情绪的通红耳垂,正要张嘴抢回主导地位,一侧眼,便见墙边滴沙漏壶的刻度跳了一小格,指向子时正。
他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疑惑地扭回头,启唇欲问,却蓦然愣住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