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狂风裹挟着砂石,吹得人睁不开眼。城墙上,加固工程正在紧张进行,陈宪在城防工事间穿梭查看,眉头紧锁,对工程质量严格把关。
范季茁和老兵负责的区域在城墙高处,任务是用新运来的巨石替换松动的城砖,以增强城墙的防御能力。风刮得脚手架嘎吱作响,脚下的木板也晃晃悠悠,每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
范季茁费力地抬起一块巨石,朝着指定位置艰难移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模糊了他的视线。身旁的老兵也咬着牙,拼尽全力协助他。就在范季茁快要抵达目的地时,一阵强风猛地袭来,他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手中的巨石也险些滑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范季茁没有慌乱,他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和对危险的敏锐反应,迅速用膝盖顶住木板,同时双臂发力,死死抱住巨石,稳住了身形。身旁的老兵见状,赶忙上前帮忙,两人齐心协力,终于将巨石稳稳安放到位。
这惊险又充满力量的一幕,恰好被巡查至此的陈宪看在眼里。陈宪快步走到他们身边,看着范季茁被磨破的双手和坚毅的面庞,心中满是震撼与赞赏。
“小伙子,好样的!”陈宪大声说道,“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还能临危不乱,坚守职责,这份勇气和担当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范季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喘着粗气回答:“大人过奖了,这都是为了咱们悬瓠城,为了城里的百姓,再危险、再辛苦我也不怕。而且有老兵叔在旁边帮衬着,我心里踏实。”
陈宪目光落在范季茁身上,开口问道:“小伙子你多大了,叫什么?”
范季茁脊背挺直,拱手回应:“回大人,小人二十一了,叫王材。”回答时,他眼神不自觉闪躲,心里暗自祈祷这份隐瞒不会被察觉。
陈宪微微摇头,脸上满是惋惜:“可惜了,年纪轻轻就成了兵户,家人也跟着受累,连婚配都受限制,遭人白眼。”陈宪神色凝重,目光中透着悲悯。
范季茁听闻,心中涌起一阵酸涩,虽面上努力维持平静,可紧攥的拳头却泄露了情绪。
陈宪目光带着关切,继续追问:“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范季茁神情有些黯淡,语气低沉:“回大人,有个妹妹,还有一个侄子,未婚妻。”
陈宪微微颔首,接着问道:“你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可到婚嫁的时候?
刹那间,想起王鹦鹉来,几近哽咽虽然不是亲妹妹,但是王叔和王鹦鹉对他有救命之恩:“大人有所不知,妹妹原本也能如寻常女子一般,相夫教子,过安稳日子。可如今却被充作官奴婢,囚禁在奚官做着繁重苦役。我想尽办法,却连她是死是活都打听不到,哪里还能奢望她婚嫁!”说到此处,他的肩膀微微颤抖,满心的悲恸再也压抑不住。
陈宪的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不忍,急切地追问:“那你侄子呢?他小小年纪,就被流放到遥远的广州,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境况?”
范季茁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满心的悲戚与焦灼咽下,让情绪平复些许。一想到侄子范鲁连,那些温暖又揪心的回忆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大哥虽是范晔嫡子,却从未有过一丝架子,对自己关怀备至。
可此刻,纵有万千不甘与牵挂,他也只能强撑着,声音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带着哭腔,颤抖得厉害:“自从侄子被押送去广州,那迢迢千里的路途,早隔断了所有消息。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我每日每夜都被担忧啃噬着内心,却始终得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消息,我……实在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啊!”说到最后,所有的坚强在一瞬间崩塌,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顺着他那满是尘土、写满沧桑的脸颊簌簌滑落 。
陈宪长叹一声,神色凝重,缓缓说道:“看来是家里有人犯罪被牵连了,这株连之罪,害了太多无辜之人。”他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范季茁,追问道:“到底是谁犯了罪,致使你们一家如此凄惨?是你的父亲吗?”
范季茁身形一僵,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与决然,他不敢说自己是范晔的儿子,沉默片刻后,扑通一声跪地,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大人,实不相瞒,是小人有罪。为了救妹妹,一时冲动,砸了徐大人的府邸。妹妹被抓,实因小人而起。”他低下头,不敢直视陈宪的眼睛,心中满是忐忑,不知陈宪会如何处置他。
陈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如炬地盯着跪地的范季茁,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与愠怒:“你胆子可真是大得没边儿了!那徐大人的官邸也是你能砸的?你可知他在朝中是何等地位,背后又牵扯着多少势力?”
陈宪眉头紧皱,来回踱步,内心既对范季茁的莽撞感到气愤,又暗自佩服他这份为救妹妹不顾一切的勇气。陈宪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范季茁身上,眼中怒火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怜悯。他长叹一口气,开口说道:“你这份为家人豁出去的孝心和情义,确实难得,可做事也太不顾后果了。如今悬瓠城城防工程刻不容缓,正是用人的时候,你此举虽是出于护妹心切,但律法森严,本不该轻饶。可如今悬瓠城城防吃紧,正是用人之时,我便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你在城防之事上尽心尽力,立下大功,会免了军籍的,顺便帮你打听你妹妹,你未婚妻的下落,不过广州那边,我和当地刺史并无往来,实在帮不上太多忙。但建康京城我还算有些人脉,说不定能寻到你侄子的消息。”
范季茁听着陈宪的话,原本黯淡的双眼瞬间燃起希望之光,他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大人,您这番话简直是给我这绝境中的人打开了一扇生门!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说着,他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起来吧。”陈宪摆了摆手,神色恢复了几分严肃,“想要救家人,还得靠你自己。接下来,你务必在城防事务上全力以赴。加固城墙、训练士卒,每一项任务都不容有失。”
几日后,陈宪将范季茁叫到跟前,脸上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神情,说道:“这段时间四处托人打听,总算是有了你妹妹的消息。你妹妹叫鹦鹉,对吧?她如今在宫里。”
范季茁正在擦拭手中的兵器,听到这话,动作猛地一滞,手中的布巾悄然滑落,他缓缓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满脸都是震惊与不可置信,嘴唇微微颤抖着重复道:“在皇宫?怎么会……” 此刻,他脑海中一片混乱,妹妹被抓走时的惊恐画面还历历在目,实在难以想象她如今竟身处皇宫。
陈宪走上前,拍了拍范季茁的肩膀,安抚道:“她当了宫女。我听说啊,估计是你妹妹生得乖巧,行事又懂事,这才被挑去宫里当差。你放心吧,宫里当宫女可比在奚官做苦役强太多了,虽说规矩多些,但起码吃穿不愁,也算是享福了。”
范季茁紧锁眉头,内心依旧满是担忧,妹妹从小就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开过,骤然被卷入皇宫那深不可测的地方,他怎么能轻易放下心来 。可又一想,陈宪说得确实在理,比起暗无天日的官奴婢生活,这或许真的是最好的结果了 。
他犹豫了一下,又鼓起勇气问道:“大人,您费心了。只是……那我妻呢?她现在怎么样了?”提到妻子,范季茁的眼神中流露出温柔与牵挂。
陈宪笑了笑,语气轻松了许多:“你妻子已经被放了。”
“什么?”范季茁又惊又喜,向前跨了一步,急切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吧,皇太子大婚大赦天下,你妻子也在赦免之列。”陈宪解释道,“如此一来,你也可以安心了。”
范季茁眼眶瞬间红了,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妻子重获自由的欣喜,又有对陈宪的感激,他扑通一声跪地,声音哽咽:“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范季茁没齿难忘!若不是您帮忙打听,我还不知要在黑暗中煎熬多久。日后但凡大人有任何吩咐,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宪看着范季茁,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眼中满是期许:“我瞧你身手不凡,在这战场上,只要肯拼命,何愁赚不到军功?等立下足够的战功,免了军籍,就能和你未婚妻团聚,过小日子了,多好呐。”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已经看到了范季茁往后的幸福生活。
范季茁微微一愣,旋即低下头,想到还未可知的未来,心中五味杂陈。他嗫嚅着:“大人,我……我不敢想那么远,只盼能先把家人都平安团聚。”
陈宪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气大得让范季茁身子一震:“你这小子,就是太实诚!听我的,好好干。说不定啊,你妹妹在宫里机灵些,得贵人赏识,一路高升,万一一不小心成了娘娘,你这外戚的身份,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福气在后头呢!”
范季茁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说:“大人,这……这我可从未敢想,妹妹能平安就好,哪敢奢望这些。我只想着,找到侄子,和妻子安稳过日子,就心满意足了。”说到家人,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温柔与坚定。
陈宪看着他这副模样,笑得更开怀了:“有志向,也重情义!行,我看好你。好好打仗,有我帮衬着,再加上你的本事,你这一家团圆的日子,不远喽!” 范季茁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用力点了点头,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不辜负陈宪的期望,让家人早日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