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没等乌涂高兴多久,五青门的弟子们都纷纷冲了上来。
“保护段长老!”
“为了我们的宗门,一条命又算什么?”
“再世为人,还是一条好汉!”
冲过来的人或是年轻或是年迈,他们并没有多么独特,有的人甚至刚入五青门没多久,还有那修炼了上百年连元阴境界都没结束的愚钝弟子,也拿着不那么顺手的武器向前而去。
生是五青门的人,死是五青门的鬼。
段沉璧徒手布阵,为这些人画出了一片土地,好让他们受到的攻击弱一些。
乌涂看着杀气腾腾向自己冲过来的人,犹如看到自己曾经还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大殿下时面对的一切。“一切都是假的,群情激奋也是假的,他们不过就是虚伪,不过就是顺着潮流罢了。”乌涂轻轻说道,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谁说,下一刻,他不再将这当作游戏,一剑挥出,直指法阵中心。
段沉璧本与阵法相通,受到这一剑,直接半跪下来。封炎立刻上前想要搀扶段沉璧,却发现自己挨到自家主人的任何地方都是血迹,那向来素净的白衣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使得封炎有种自己碰到哪里都钻心地疼的错觉。
“主人......”封炎声音哽咽,“你不要吓我......”,段沉璧头晕目眩,整个人狼狈不堪,看着封炎委屈的样子,道:“别哭,哭了可就不好看了......”
苏景上前摸了下段沉璧的脉,却发现这人真实的情况比看到的还要遭,“段长老,你的元神为何这般不对劲?!”封炎诧异地看向段沉璧,段沉璧虚弱地笑笑,道:“不碍事,应该是方才使剑岔了气......”苏景皱眉,看出了段沉璧有不想说的隐情,便叹息一声,“楚施主是贫僧的好朋友,段长老可一定要撑住,毕竟楚施主可是非常在意长老您的......”
“那是自然”,段沉璧咽下一口血,道:“我还指着他回来以后照顾我呢。”
苏景又是一声叹息。
段沉璧还是撑着一口气维系着阵法,他看到一群又一群弟子冲向乌涂,看着他们用血肉之躯抵挡着这个不世出的魔头,又眼睁睁看着他们牺牲,心中难受到了极致,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他是真的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我五青门虽小,但是从来不容外人撒野!”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自高空传来,陈潇逸御剑来到山门,一落地,便是一记暴虐的灵流,乌涂挥剑斩开,道:“老东西,我还以为你要当个缩头乌龟呢。”
陈潇逸手中紧紧握着剑,道:“我是掌门,自要与五青门共存亡。”说罢,命令身后的齐椿将段沉璧扶起来,自己上前两步道:“阁下有何招数,都冲着陈某来。”
乌涂笑道:“就怕你挨不到多久,先五青门一步亡了。”
陈潇逸摸摸胡子,眼中满是苍凉,“不瞒你说,陈某今日,的确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而来。”
“掌门!”段沉璧和身后众弟子皆是动容,齐椿垂头不语,眼睛却已经红了。
“掌门同他废什么话?五青门的人都还没死光呢!要么他就滚,要么就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直接打就是!”秦弦落御着雪寒剑,整个人带着如同剑一般的锋芒疾驶而来,对着乌涂就是三道冰锥。
乌涂玩味地看了眼秦弦落,道:“不愧是我看上的姑娘。”
秦弦落道:“不好意思,我对你没兴趣,我嫌你老。”
乌涂:“没关系,我不嫌你年幼无知。”
秦弦落道:“看剑!”
说罢,凌厉的剑招冲着乌涂就削了过去,陈潇逸也将手中的紫色长剑祭出,朝乌涂刺了过去。
许是感慨岁月,陈潇逸一边打一边道:“此剑通身为紫色,剑光却为青光,因此我叫它紫竹剑。本想着在退位时将它传给我最看重的弟子,却不想,今日怕是要与它一起......唉,罢了。”
乌涂戏耍似的挑开秦弦落的剑,道:“你这老头屁事真多,打就打了,还企图用伤春悲秋来感化我吗?”秦弦落极其看不惯乌涂的轻慢,道:“你说这么多废话,难道是想恶心死我们吗?”
乌涂撇撇嘴,又拨开了秦弦落的剑。
段沉璧只觉得元神痛到了极致,连听觉都模糊起来。他被苏景和封炎扶着,碎雪还躺在一边,这样的情况真的是坏到了极致,在一片模糊中,段沉璧心想: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还没有正式地去与鸭梨相处,我还有遗憾......
虽说之前面对楚秋篱的表白点了头,可段沉璧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对这感情有多么负责。
他始终觉得自己答应楚秋篱,是因为有自己的元神在楚秋篱身上的原因。万一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的元神在作祟,岂不是辜负了楚秋篱那真心实意的感情?
他想要和楚秋篱安安静静一起待着,去用心地感受自己的感情。
所以,他一定要活着,给五青门一个交待,给楚秋篱一个交待,给自己的心一个交待。
乌涂反手定住了秦弦落,道:“我可舍不得伤了你,留着你,要跟你一起做世上最后灭亡的人。
秦弦落口不能言,眼神如刀,顷刻间仿佛凌迟了乌涂千八百遍。
陈潇逸胸口受到重创,踉跄一步,齐椿拔剑迎上,却没接下来乌涂随随便便的三招。“就这样的微弱力量,你们还想拦住我?”乌涂将剑指向陈潇逸的胸口,道:“游戏结束了。”
说罢,剑身漫上黑气,就要洞穿陈潇逸的胸口。
段沉璧瞳孔皱缩,齐椿却大喊一声“不”,然后生生挡下了这威力巨大的一剑。所有看向这里的人都看到齐椿的元神被这一剑生生击了出来,然后碎成了沙一样的东西,随风而逝。
可纵使元神已毁,残存一口气的齐椿还是护住了陈潇逸,半蹲着,安心的死去了。
陈潇逸如同被雷击中,脸色灰败,嘴唇颤抖。
“小椿!!!”
这个多少年默默跟着自己的血亲,憨厚老实的孩子,他竟然死在了自己面前。
陈潇逸伤心到了忘记流泪,想要拥抱死去的亲人却又没了勇气,他一时怔愣,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对,就是这样,我最喜欢看人崩溃时的眼神了。这简直是人间最美的风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乌涂哈哈大笑,拍起了手,自言自语道。
段沉璧忍无可忍,不知从哪里来得力气,竟然又握住了淬冰上前一步,“禽兽不如的东西!”
乌涂笑道:“谢谢夸奖。”却感觉腹部一痛,低头一看,对上了陈潇逸含着血泪的眼。“就凭这样?”乌涂一掌推开陈潇逸,将剑尖抵住陈潇逸的喉咙道:“这样就想杀了我?”言罢手中用力,段沉璧奋力拿剑一劈,却被乌涂周身的黑气荡开,然后下一刻,陈潇逸便在被杀的前一刻自爆了。
解庸三阶的实力非同小可,乌涂也猝不及防被伤到,却在倒下之前推开了秦弦落免于受难。
肆虐的灵流到处流窜,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尘土才慢慢散去。
段沉璧脸上满是灰尘,可是他的心渐渐明了起来。
没有了元神的齐椿,还是深深爱着自己的亲人的,这说明,感情与元神,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耳畔还在嗡嗡作响,一阵脚步声却传了过来。
一步,两步......
乌涂受了重伤,却还是比所有人体面,他蹲下来,揪着段沉璧的衣领道:“你想知道,你那徒弟去了哪里吗?”
段沉璧皱眉看着乌涂。
乌涂笑道:“他不知死活地拿着五面古镜,想将我困入阵中,借古镜之力杀了我。”
段沉璧进气多出气少,“那还真是个好办法。”
乌涂冷笑,“可是他虽然杀了我一次,却没法杀我千万次,我的命远比他的命多,所以,我再一次活过来后,用五面古镜杀了他,你说,这是不是很公平?”
段沉璧微微挣动,“不可能,你骗我!”
乌涂牢牢撕住段沉璧的领口,道:“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我带来了证据。”说罢,将紧握的左手松开,唤出一缕白芒。
段沉璧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看向乌涂的眼睛。
“眼熟吗?这就是你上辈子割下来分给你徒弟的元神,在我利用五面古镜杀了他之后,这元神竟从他体内飘了出来。”乌涂将元神递给段沉璧,道:“我留着也没什么用,物归原主。”
段沉璧没有动弹,乌涂被这一幕取悦了般,伸手将段沉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元神放了进去。“你是不知道,啧啧,本来长得多俊的小伙,被五面古镜扯碎的时候,那血,差点溅了我一身。”
“他......真的死了?”段沉璧直直盯着乌涂,轻轻问道。
“死了啊,他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为什么不能死?前世被你使了手段让他又活了一世,现在死了,这已经算是捡回一条命了,你可不要太贪心呦。”乌涂看着脱力趴在地上的段沉璧,道:“你看看你,现在多狼狈。”
说完,乌涂心情大好,看见段沉璧头发凌乱,还伸手将他额前的一缕别了过去。忽然,乌涂臂上一痛,竟被趴在地上的段沉璧生生咬住了手腕。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打不过我,想咬死我吗?”乌涂道,段沉璧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去咬嘴中的血肉,他的双眼泛起了血丝,却流下了眼泪。
鲜红的血液从乌涂的手腕上缓缓流下来,滴在了段沉璧手中的那缕元神上,他还是没有松口,恨不得生嚼了乌涂。
终于,乌涂耐心耗尽,一掌将段沉璧打出好远,道:“结束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朝着五青门内部走去。剩下的皆是一些修为低微年迈体衰的老人,乌涂是个做事就喜欢做绝的人,他手里提着滴血的剑,笑着看向小满。
“你要保他们?”
段沉璧躺在一片狼藉之中,眼神空洞。周围的血腥味极重极浓,连同悲恸,都被染得粘稠。那缕元神隐隐跳动着,与段沉璧的心跳相应和。
“我果然,是喜欢你的......”
与元神无关,与其他任何事物都无关。
只是可惜,知道得太晚。
五青门要亡了吗?这个世界,真的要毁灭了吗?从前种种皆如梦,连听起来不可思议的重生,都没能挽回所有吗?
太沉重了,段沉璧想,这一切他最终都没能背负得起,他知道乌涂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是完全无能为力。
他终于晕了过去,没有了知觉。
可就在一片死寂中,那缕斩了乌涂血的轻轻浮动的元神,慢慢融入了段沉璧体内,昏迷中的段沉璧猛地痉挛起来,额头渗出汗珠。
“对,我就要保了他们。”小满挡在老人们前面,没有退让的意思。乌涂也不恼,“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上路吧。”他上前一步,却听一声:“慢着。”
杜老缓缓走到小满身边,摸了摸他的头,道:“好孩子,我们一群老东西,怎么好意思让你这个年轻人护在身后呢?”
说罢,他又向前走了几步,道:“我一把老骨头,却还有着剩下的一点点自尊,虽然打不过你,但是死在反抗中,要比死在维护下好看些。”
乌涂道:“那你便死得好看些吧。”
说完,掌中升起黑气。
“杜老!”小满大喊,却看见杜老也凝出一团灵流对抗,那点微微的光在乌涂的黑气中像极了黑夜里天上独亮的星星,孤独却又光华不减。
“只是老头子我,以后吃不到杂酱面喽!”
小满轰出一记灵诀,想要替杜老分担一些苦痛,却见自己的力量如泥牛入海,绝望到几乎窒息。
杜老全身血脉倒流,感觉自己就要死的时候,那吸附力极强的黑气却瞬间散了。他没来得及看清变故,就晕了过去。
小满扶着杜老躲到了一边,一时不知道是该忌惮乌涂还是该害怕那个满身血污目光极其骇人气场陡变的存在——段沉璧。
乌涂受到一团暴虐灵流的攻击,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错了位。他震惊地看向站在身后的段沉璧,没支撑住,单膝跪到了地上。
“你......”乌涂口吐鲜血,“你刚才是装的?”段沉璧面无表情,对准了乌涂的脸就是一剑。
这一剑乌涂竟无还手之力,他半边脸被削去,露出了骨头,本来深邃俊美的脸,刹那间变得诡异无比。
他痛得捂住了脸,骂道:“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君子,徒弟死了,连演戏都演得那么像,甚至骗过了我!”
段沉璧不答话,又是一剑削了乌涂的左腿。
“啊!!!”一声惨叫穿透云霄,几位醒着的长老纷纷后退,不知对着这个疯魔了一样的段长老该如何是好。
段沉璧上前,一剑洞穿了乌涂的喉咙,接着,又是一剑,两剑,三剑......
乌涂早已经没了气息,可是段沉璧的补剑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直到乌涂已经被刺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小满才鼓足勇气道:“段长老!他......”他的话瞬间中断,因为段沉璧阴郁的眼神一下子看了过来。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良久,段沉璧才问道:“怎么?”
小满舌头僵硬,道:“他......他已经死了。”
段沉璧回头看向乌涂,发现对方的确死透了。
屋子里又是一阵死寂,段沉璧将淬冰随便往地上一丢,就要离开。
可是那地上的人,竟然又动了起来。
段沉璧转过身,看到血肉模糊的乌涂手指微微缩动,所有伤口缓缓愈合,破掉的血管重新完好,筋脉纷纷正位,皮肉再次覆盖,最后,乌涂没事人一样地睁开了眼。
“你杀不死我的。”乌涂笑着看向段沉璧。
段沉璧眼都没眨,招来淬冰,一剑捅向力气还没恢复的乌涂的心窝。
乌涂又死了。
然后过了一会,那破碎的心脏再次愈合,他的双眼又一次缓缓睁开。
小满倒吸了一口凉气。
段沉璧道:“拿捆仙索来。”
一条捆仙索自然奈何不了乌涂,于是段沉璧将乌涂先扔到了地牢中,然后加了一百零八道缚仙阵。
这还不够,每一道缚仙阵都不同,其间还加上了魇术。
地牢外整座山,又被加上了一百零八道结界,除了段沉璧,没有人能够进入。
这一战五青门死伤惨重,小满帮着秦弦落收拾残局,将死去的同胞纷纷安葬,又拿出五青门的家底,找人重建。
沉星门剩下的弟子,也加入了五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