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白霄下山,遇见了在外采集草药的沐霜城。
沐霜城记得他们在这辈子的相遇,当时自己正在采药,身后窜过一条毒蛇,被白霄一剑挥开。
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沐霜城记得自己激动的心跳和沸腾的血液:真好,又遇到了,可以报仇了!
因为是白霄的记忆,沐霜城能感到白霄的情绪,他走在林中,看到悠闲采药的姑娘,被那种自由自在的画面吸引,便走上前去。
那姑娘身穿一身红裙,像热情的火焰,轻轻哼着小曲儿,清风浮动她的长发,也似乎撩动了白霄的心弦。
却见一条毒蛇慢慢靠近,白霄手起剑落,将危险瞬间排除。
姑娘被剑气惊动,回头看向白霄。
那是一张美丽又英气逼人的脸,白霄不由脸上泛红,与姑娘打了招呼。不由想起一个梦,那个经常出现的梦。
梦里的自己仿佛找不到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一直拉着兄长,求兄长把那个人还给他。
那也是个噩梦,因为梦里兄长对他说,他找的人已经死了。
可现在看到这个姑娘,白霄有了说不出的安全感。
他竟错觉梦里一直找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女子。
与沐霜城聊了几句,白霄发现她也是修行中人。更让他惊喜的是,这位姑娘也有着想要归隐山水自由生活的梦想。
沐霜城重生以后想的全是报仇,她当然知道说起这个,白霄最开心。
那日分别,白霄心里便多了个人。
因为兄长以前的叮嘱,他说自己叫白煜,有个叫白霄的哥哥在五青门。
止水轩到处是荷花,白霄望着这被暖玉护着的花朵,想起哥哥来到五青门做客说的话,“母亲最爱荷花,我用暖玉让它一直开在你的止水轩,可以提醒你白家的耻辱。”
白霄无奈叹气,连花都没心情看下去了。
自己的哥哥,从来都是一个习惯勉强别人的人。
看着自己的徒弟秦关交了朋友,白霄觉得自己教的弟子也长大了,他高兴地下山,去找那个令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这一趟他离开的时间有点长,和沐霜城一同走过崇山峻岭,看过卉江渔火,品过雨后新茶,听过菱歌泛夜。
他喜欢上了这个女子。
可有一天,沐霜城递给他一杯茶,要他喝下去。
他接过杯子,感知到指尖痛了一下,立刻用灵力镇住咬了他的小虫,见沐霜城期待的眼神,便没有说出来,偷偷收起了小虫。
沐霜城似乎很开心,跑到外面说去给他买糕点吃。
白霄将差点钻入皮肤的小虫放到桌上,神色复杂。趁着沐霜城出门,也悄悄走了出去。
他拜访了一个有名的炼药师故交,询问小虫的来历。
那故交十分惊讶,问白霄哪里来的钟情蛊。白霄笑笑,说是无意获得。
钟情蛊吗?他想让自己喜欢她,至死不渝地喜欢她吗?
白霄没舍得杀掉虫子,小心翼翼将其收进了空间。
沐霜城拎着好吃的来了,白霄高兴地吃了好几个,眼中尽是温柔缱绻。
我爱你,何须钟情蛊那种东西?
几天后,沐霜城说自己需要一种药,远在万里之外,地势险峻,问白霄要不要陪她去。白霄悄悄烧掉了白煜催他回去的第三封信,道了声:“好。”
接到白煜第四封信的时候,白霄在万里之外受了重伤,看到信中全是白煜的指责,他的兄长怕弟弟丢了长老之位,竟然亲自去冒充了。
他无奈笑着,沐霜城端着药走进来,“笑什么呢?”白霄接过药,“没什么,想起了好笑的事情。”沐霜城轻轻锤了下白霄的胸口,眼神嗔怒,白霄望进她的双眼,心想:她是在用魅惑术吗?
她对于他,又何须什么魅惑术?
只说一个走,他就能抛弃所有,死心塌地。
再后来,白霄为了沐霜城屡屡受伤,屡屡受挫,沐霜城都是亲自煎药给他,他看着少女既高兴又隐隐心痛的眼神,心想:如果自己为她受伤才能让沐霜城有安全感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自己这一生总被仁孝绑着,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付出性命,也是值得的。
直到终于有一天,白霄和沐霜城准备离开一片蛮荒之地的时候,异象陡生。
千年的藤妖向沐霜城袭去的时候,白霄知道自己的生命尽头可能到了。他一把推开毫不知情的沐霜城,打出一道结界把自己和藤妖困在了一起,任凭结界外的沐霜城哭得撕心裂肺,他都没有回头。
他怕舍不得。
厮杀进行了整整四天,看着藤妖已死,白霄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一生中,太累了,如今终于死得其所。
自己的死可以给爱的人安全感,其实也不错。
到此,所有回忆结束。
沐霜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紧紧握着白霄的手。她看着段沉璧师徒,轻声道:“我喜欢了一个人两辈子,今天,才知道了他的姓名。”
楚秋篱道:“姑娘节哀。”
沐霜城点点头,将脸靠在白霄冰冷的手上,眨眨眼,又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干干净净的人,松开了白霄的手。
段沉璧道:“这蛊虫中还留有他的气息,有他对你的一分情分,留着它,也算是最后的一点弥补。”
沐霜城接过蛊虫,道了声谢。
段沉璧和楚秋篱一起走了出来,他们虽不知道沐霜城看到了什么,却大概能猜到其间的部分隐情。楚秋篱拿着焚渊镜,问道:“师尊,沐姑娘为何会把焚渊镜轻易给我们?”
段沉璧道:“因为她不仅看淡了这一生,还看破了重生。直到今日,为师才真的感受到,原来重生的人,也不一定会活得比上一世更潇洒多少。”
楚秋篱没有说话,因为事实如此,沐霜城的这一生,更加悲惨。
第二日,楚秋篱和苏景帮沐霜城埋葬了白霄的尸身,苏景亲自去见了沐霜城,两人一直聊到了正午,才走出屋子。
苏景对楚秋篱道:“虫子寿命短,贫僧昨夜想了个办法将其体内的那分灵识转移在了一颗种子里,以后沐姑娘在何处定居,就能够将种子种在自己的屋子旁,和有灵识的树相伴一生。”
楚秋篱道:“苏景大哥真的有心了。”
沐霜城微微打起精神,拜别了客栈的所有人,临走前,她对白煜道:“我永远恨你,因为你欠他的,也欠我的。”
白煜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晚上的时候,段沉璧叫楚秋篱带上白煜,回五青门交待。可是楚秋篱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白煜躺在地上,没有了呼吸。
他头颅骨尽数碎裂,是自戕而死,看得出来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一掌。
白家终是绝了后。
谢青山去了哪里已经不重要,这件事到了如今,算是完全结束了。
苏景轻轻抚着碎雪的羽毛,对楚秋篱道:“贫僧这趟收获不小,觉得曾经有些想不通的东西有了答案。打算继续南下,下次见面,也不知是怎样的场景。”楚秋篱道:“苏景大哥曾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既然有缘法,定会再见的。”苏景笑着放开了碎雪,见它飞到了段沉璧的肩头,道:“楚施主的鸟儿也喜欢你的师尊,真是随了主人了。”
这一个喜欢也就是喜欢靠近的意思,奈何楚秋篱暗戳戳的有其他心思,这么一听,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仿佛那点想法被人察觉了似的,一下子告到了正主面前。
他偷偷斜着眼看段沉璧,听到自己的师尊笑道:“你说得对,这鸟的确黏人。”楚秋篱松了口气,却又听到段沉璧补了一句,“或许是因为它也知道我一样喜欢我徒儿。”
......
辞别苏景,师徒二人带着封炎与碎雪踏上了回程。
“师尊,你明明知道用魇术就可以通过白煜找到谢青山的行踪,为何一直没有动手?”楚秋篱坐在马车上赶车,对着车里面问道。
“你不是知道吗?”段沉璧笑着问,却不等楚秋篱回答,自顾自道:“不注重细节善后的做事风格,可是很危险的。”
车里安静了半晌,碎雪忽然道:“因为长老知道陈掌门不想再为难谢青山,即使将人带到五青门里,所有的事情也无法得到解决,或许会更糟。”
段沉璧轻笑了一声,“鸭梨啊,你这碎雪可真是长了颗玲珑心啊,啧啧。”然后嫌弃地道:“封炎,你看看人家!”
无辜被点名的封炎:“......”
马车里传出段沉璧一阵轻松的笑。
车又走了好长一段,楚秋篱道:“其实我觉得,谢青山他并不坏。”段沉璧道:“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楚秋篱道:“他与白煜临时联手逃出五青门,最后却没有想办法将旧伤在身的白煜灭口,有可能是不懂细节善后,但也可能是不忍心杀人以除后患。”
段沉璧想了想,道:“谁知道呢?或许真的就如你所说,那这样的话,也不枉掌门疼他一场。”
谢青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最后谁也不知道。但是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没有什么值得再纠结的。
人的一生中,不就是见过很多人,然后再也没有了这些人的消息吗?
沐霜城走在山间,这是她与白霄曾经来过的地方。准确来说,是白霄前世与她来过的地方。
那个山洞已经被雨水冲垮,白霄坐在山洞跟她讲修真界的温柔笑脸仿佛犹在眼前,她的心中像是在被刀剐,疼得近乎窒息。
这座山还是一样的山,人已经不是曾经的人。
沐霜城怀里揣着那颗包含了白霄血液的种子,就像是风雪中的一团火,温暖着她早已厌世的心。
沉浸在回忆里久久不能自拔,天上阴云渐布,直到豆大的雨滴落下来,沐霜城才发觉下起了雨。向周围看,那个山洞早已坍塌,二十步之外是一棵大树,可以避雨。
她的衣衫已经湿透,鞋子也浸了大半,刚迈出一步,便打滑摔了下来。
只怪这沐霜城命不好,一摔就崴了脚。
剧痛钻心,沐霜城只好慢慢坐着往树边挪,满身沾染污泥,冷得她不停颤抖。大雨打在身上,打落了她怀中的种子,沐霜城立刻去捞,却发现种子沾土即入,片刻间,长出一个嫩芽来。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嫩芽儿瞬息之间长成树苗,然后渐渐粗壮,抽出枝条,不一会儿,就地长成了一个枝叶繁茂的大树,将沐霜城身边的大雨尽数挡开,没叫她再受这风雨侵袭的苦。
就算只是一滴血,一颗种子,在最后的最后,也都是温柔地护着她的。
至于那个坍塌的山洞被改造成了一方小院,院中长着一棵四季常青的大树,路过的行人总会看到有个姑娘坐在树下喝茶,都成了后话。
段沉璧跳下马车,看着又下起的毛毛细雨,走进客栈。
卉江周围多雨,虽是冬天,却没见过有几场雪。楚秋篱让封炎带着碎雪先进去,自己打理好东西,托小二将马车安置好,才上了楼。
到了现在,离月镜、诛昔镜、焚渊镜已经到了自己师徒手中,楚秋篱不是很确定轮回镜是否早就被段沉璧藏了起来。这几日他想尽办法旁敲侧击,段沉璧都很轻松地用其他话揭过重点,这让楚秋篱越发地不安起来。
段沉璧逃避回答问题,说明轮回镜十有八九是在他手上的。
桌上摆着各种菜肴,有龙井虾仁、狮子头、水晶肴蹄、白灼菜心......封炎看得食指大动,奈何段沉璧没有拿筷子,她不好意思先自个儿开吃。
楚秋篱道:“好久没有吃过这些菜了,记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龙井虾仁呢。”段沉璧看了眼楚秋篱,将龙井虾仁的盘子往楚秋篱处移了移,道:“那就多吃些。”楚秋篱笑道:“你们也是,五青门的菜比较单一,一年四季也就几个花样换来换去,再说下山历练的机会也少,这趟任务既然已经完成,就一定要玩得尽兴,吃得尽兴才好。”
段沉璧终于伸出筷子,夹了口龙井虾仁放到碗中。
封炎立刻开始了狼吞虎咽,她吃得不亦乐乎,看得旁边正在优雅地啜饮泉水的碎雪鸟脸扭曲。
段沉璧忽然道:“鸭梨,你说你小时候生活在卉江以南,那为什么后来又落到了戏班里?”楚秋篱一愣,前世自己拜师的时候是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长串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段沉璧是知道的。而这辈子,自己知道段沉璧的为人,既然阴差阳错地收了徒弟,是不会出尔反尔不认的,所以他并没有多解释。原以为段沉璧是自己的徒弟觉得进入了修真界就没有意义再追究过去,没想到今日,他竟然问了出来。
楚秋篱道:“说来话长,咱们先吃饭,等吃完饭,我会给师尊慢慢讲。”
段沉璧点头,又道:“我曾经送你的‘方寸’,可还带在身边?”楚秋篱点头,“弟子一直带着。”
段沉璧眸光微沉,道:“那便好。”
不知为什么,楚秋篱总觉得这几日的段沉璧有些不一样。他的师尊向来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可是就在白霄之事解决后上路开始,他便不苟言笑,言语间透露出几分严肃来。
说实话,楚秋篱不太习惯段沉璧这个样子。在他看来,段沉璧就应该是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从不会被俗事牵连的。
就连上辈子段沉璧被修真界追杀的时候,自己的师尊都从来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和段沉璧逃亡的时候,自己的师尊......自己的师尊怎么样?他们是怎么度过那段逃亡生活的?为什么现在想不起来?
不对,为什么自己对当初的某段记忆有些模糊?
这么一想,楚秋篱开始略微焦躁,但他将自己克制得喜怒不形于色,不想让周围人觉察自己的不对劲。
“鸭梨”,段沉璧没有发现自己的徒弟有些发呆,他问道:“你喜欢吃辣的,这整桌菜都没个辣味,怎么不点几个?”
楚秋篱的思绪被这一声问了回来,他刚想开口回答,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爱吃辣的?段沉璧怎么知道自己爱吃辣的?!
在五青门的时候,段沉璧曾在自己突破剔骨境的时候做过一次麻辣菜锅,可是在那之前,自己从未说过自己喜欢吃辣!
记忆再次追溯到前世,段沉璧带着楚秋篱过生日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
“我以为你来自江南,是忌辣,没想到你也喜欢吃辣。这点跟为师一样,每次跟你们掌门、白长老下山,他们点的菜都是一溜儿的甜,为师一个人面前都是红色,总是格格不入。这下好了,以后不跟他们一起了。”
他心中的念头杂乱不堪,一时间忘了回答段沉璧,愣了一会,他忽然站起来道:“我好像把什么东西落在马车上了,我去拿。”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段沉璧:“???”
楚秋篱也是会把东西忘在车上的人吗?
楚秋篱跑出客栈外很远很远,直到筋疲力尽,才靠在一面墙上,大口喘气。
按照段沉璧前世的话来看,再结合自己对段沉璧的了解,师尊性格虽然开朗无比,但却是一个很为人着想的人。这一世,他知道自己是江南人,也从未问过自己能不能吃辣,喜不喜欢吃辣之类的问题,却在做菜的时候,很了解自己徒弟似的把菜做成了辣味,顺手地就像是早已习惯了和徒弟一起吃辣一样......
再回想起一些事情,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为什么师尊前世不让自己过早修习魇术,今生却让自己一入门就学?
为什么前世师尊没有顺从五青门的占卜让自己去九炼神祠,而这辈子却放手了?
为什么师尊知道自己在帮秦关退亲那次,也想顺手从药罐中找到恢复秦弦落体貌的解药?
为什么师尊那么随性的人,却总不让已经将外形隐藏得很好的封炎四处玩耍?
自己前世没有学到魇术,血仇未报;自己前世没有去九炼神祠,违背卦象的预示早年成殇;秦弦落前世因为体貌遇上负心人,无法颠覆命运无奈自戕;封炎前世四处玩闹,被有心人捉去炼了药......
笑霁仙师,师尊,段沉璧......难道你,也是重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