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篱以为沐霜城看到白煜会是惊讶的。
毕竟她屋子里躺着一位,同时楼下又被困着一位。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可是沐霜城看到被阵法锁住的白煜,问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要装死?你为什么要弄一具假的尸体来骗我?”
白煜看着这个疯了似的女人,倒也不挣扎了,缓缓坐起来,摆正了自己的袍子,他眼眶通红,形容颓败,估计是已经为白霄之死痛彻心扉过了,现在这般样子,像是已经接受了事实。他道:“我寻我弟弟到这里,才发现他已经成了尸体,都是你这个女人害的,不然,白霄他怎么会死?”
沐霜城整个人抖了一下,继而问道:“白霄?白霄不是你哥吗?”白煜气得发抖,“你果然是个疯女人,你天天带去医馆的那个人是白霄,我是白煜,清虚观掌门,白霄的哥哥!”
沐霜城皱起眉头,盯着白煜看了良久,忽然大声道:“你骗我,你是白煜,屋子里的尸体是假的,是假的!你这个骗子,你骗我!”
底下坐着的几个客人瞧见气氛不对,都离去了。
白煜不想跟面前这个女疯子说话,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楚秋篱见沐霜城情绪激动,道:“沐姑娘,还请你镇定。白煜已经在这里,我们迟早都会知道真相,你看如何?”
沐霜城听到这番话,转过头来。
段沉璧上前一步,对白煜道:“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换到五青门的?宗衍那事开始的时候,你就已经成为‘白霄’了?”白煜瞪了眼段沉璧,没有说话。
段沉璧却蹲下来,道:“让我想想,你们兄弟二人长得如此相像,志向却完全不同,白霄想要远离世俗纵情山水,而你想要修成大能光宗耀祖,所以,在白霄出门游玩的时候,你怕他因此失去当长老的资格,所以偷偷扮成五青门长老白霄,等他游玩回来再暗地里互换回来?”
白煜没想到段沉璧这般直接,却又无法反驳,怒道:“你闭嘴!”
段沉璧呵呵一笑,坐回了座位。
苏景在一旁听得真切,他问楚秋篱:“楚施主,你可否将这局面给贫僧略说一二?”楚秋篱也坐下来,道:“这位姑娘的夫君死了,却认定他没死。你眼前这位是她夫君的双生哥哥,沐姑娘接受不了现实,固执地认为此人是她假死的丈夫。”
苏景愣了片刻,道:“姑娘为何认定自己的夫君没死?”沐霜城道:“我与夫君体内各有雌雄蛊一只,我能感知到雄虫还活着,所以他也一定没有死。”苏景双手合十,“这个简单,我只要用五行之术加上我佛门秘法,就可以探查到地上这位体内有没有中蛊。”楚秋篱一喜道:“那太好了,我们正愁这蛊无从解决,苏景大哥真是帮了大忙!”
苏景笑道:“小事。还请施主解了这阵法,先将人打晕了,我便可以动手。”段沉璧看了眼这一脸平静教人打晕旁人的和尚,笑道:“这个好说,封炎,下来,展示你力量的时候到了!”
“来啦!!!”只听一阵愉悦的少女声音传来,苏景看到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孩从二楼一跃而下,风似的旋转到了段沉璧的身边。
“主人,是打他吗?”封炎眼中闪动着激动的光芒,指着白煜道。
“让鸭梨先撤了阵法,记住,他一撤,你就往那家伙脸上招呼。”
“是!”封炎将长发往后面一甩,捏紧了拳头,做出了随时动手的姿势。
白煜坐在地上后退,一脸惊恐望着这个少女,道:“你不要过来呀......!”
楚秋篱用一样的眼神看了眼神色认真的封炎,解开了阵法。白煜还没来得及换个动作,就挨上了封炎风风火火风一拳。
他自从软禁在五青门就有着被陈潇逸打出来的伤,现在又挨了本体是神犀的封炎一拳,瞬间晕了过去。
明明段沉璧一挥手就能解决的事,却要叫封炎来做,楚秋篱看着封炎缺心眼的笑,叹了口气,算了,他们高兴就好。
高兴完了。封炎才想起上前去看清被自己打晕的人长什么样,作为第一个挨自己打的人,必须要记住他的脸。
仔细一看,她惊讶道:“主主主人?这不是白长老吗?!”
楚秋篱:“......”
段沉璧笑道:“这是你白长老他哥,怎么样,打得后悔吗?”
封炎一甩长发,“不后悔,来日白长老找我算账,我就说是主人让打的。”
段沉璧:“......”
苏景微微笑着,走过来拿出一串佛珠,蹲在白煜身旁念起了咒法。楚秋篱之间一串金色的字从苏景的佛珠上缓缓飘出,然后融入了白煜的眉心。
“楚施主,替我拿一杯茶过来。”苏景闭着眼道。段沉璧看着晕过去的白煜,见他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结果楚秋篱手上的茶,递给苏景。
苏景用食指夹出茶杯里的茶叶,然后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中,一时间那已经泛黄的茶叶如同获得新生,在这和尚的指尖变得嫩绿,再次生长起来。
楚秋篱没想到将佛法和五行之法融合在一起会有这般非凡的效果。他看着苏景将茶叶放在了白煜的眉间,任着它继续生长。
不一会儿,茶叶又渐渐枯萎,苏景皱起眉看着眼前的变化,低声道:“怎会?”
段沉璧神色严肃,问道:“可探查到了什么?”
苏景站起身,道:“这位施主体内没有任何蛊虫存在的迹象。”他看向沐霜城,“所以,地上躺的这位并不是姑娘口中假死的夫君。”
沐霜城失去主心骨般后退了一步。
楚秋篱道:“那苏景大哥,可否再帮忙看看另一个人?”段沉璧接着道:“那人全无生命特征,能否探知其体内有无蛊虫?”苏景道:“可以。”
沐霜城还愣在一边,楚秋篱叫她也没有什么反应,但是真相亟待查明,他思索片刻,对沐霜城道:“得罪了。”便直接带着苏景上了楼。
封炎看着沐霜城僵硬的神情,发现那本来英气无比的漂亮眼睛微微泛了红。
推开门,段沉璧看到那个长相酷似白煜的人静静躺在床上,衣着丝毫不乱,可见被沐霜城照顾得很好。
苏景低声道:“真的是一模一样。”
楚秋篱施法拿出了镇着这具身体的玄冰棺,表示苏景可以了。
苏景再次将佛法与五行之法合并使用,在茶叶又一次枯萎后,他站起身道:“这位施主体内,还是没有蛊虫的痕迹。”
屋里的人都是一惊。
躺在楼下的已经确定是白煜,那这个床上的人肯定是白霄无疑,可为何那在沐霜城口中依旧存活的蛊虫,都不在二人身上?
“你......你要干什么?!”一个极其惊惧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楚秋篱三两步奔出屋子,发现沐霜城双眼赤红地提着刚醒过来的白煜的领口,将他往楼上拖来,封炎跟在后面迈着小碎步,“姐姐,姐姐,你别激动......”
段沉璧道:“姑娘这是......?”沐霜城把白煜扔到了屋子里的地上,道:“你既然是他的哥哥,应该可以打开他的空间指环吧?”
白煜哆哆嗦嗦,但还是很识时务地点了点头。
楚秋篱立刻明白了沐霜城的言外之意,他看向段沉璧,见他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便道:“既然如此,就劳烦白掌门了。”
白煜几乎是爬着移动到了床上的尸身边,颤抖着取下那苍白手指上的空间指环。
指环微微泛出莹白的光,沐霜城蓦然想起自己刚认识那人的时候,他曾温柔地坐在山洞边,笑着说:“这叫空间指环,可以存放很多东西,里面很大,大到能放一个我进去。”
“但是估计你拿不动。”
......
指环被打开,里面堆着杂乱的古籍和几把剑,而中间放着一个小小的乌木盒子,还没被打开,沐霜城已经感知到了里面放着的东西是什么。
她哽咽了两声,喉咙里像是塞了世上最苦的黄连。
不顾周围的人,她瘫坐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楚秋篱上前,将那小小的盒子拿到手中,缓缓打开,除了沐霜城所有的人都看向那盒中,然后都像被刺痛了似的,转开视线。
盒中躺着的,正是那依旧存活着的雄蛊虫。
人生于世上,各有脾性。因为经历的事情不同,都走上了不同的路。有人执着于爱,有人执着于恨,冷暖自知,在经年的相处里,早已分不清是谁欺骗了谁。
苏景看着蛊虫,首先打破了局面,他道:“我看这蛊虫背上粘了一点红,大胆猜测,应该是这位已经仙逝的人曾经不甚被虫子咬了一口,然后又立刻将虫子逼开了。”段沉璧道:“也就是说这一点红,其实是他的血?”苏景点头,“或许姑娘可以留着它做个念想。”
沐霜城哭声已经停止,她紧紧握着尸身的手,不发一言。
白煜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死去的弟弟,流着泪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乖乖做自己的门派长老不好吗?非要隐居,非要所谓的自由,非要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到如今,只留我一个,你叫我怎么活?”
沐霜城指尖微微一颤,看向白煜,充满了仇恨。
段沉璧收起了蛊虫,转身道:“今日已经不早,大家先散了。沐姑娘也是心神俱疲,如果各位有什么打算,不妨明日细说。这蛊虫危险,我暂为姑娘保留,等姑娘恢复精神,便交还给姑娘。”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楚秋篱继续用阵锁住了白煜,送走房中众人,便又折了回来。
屋内除了躺在床上的一个,便剩下了木雕一般的沐霜城和段沉璧。见人都走了,段沉璧道:“沐姑娘,焚渊镜之事非同小可,我只好支开其他人。如今这蛊虫活着,体内还存着他一滴血,假如用魇术,或许可以让你看清自己未知的一些东西,也就是他的记忆,你可愿意?”
沐霜城猛地回头,因为这句话有了力气。
她道:“他的记忆?真的...可以吗?”楚秋篱点头,“师尊的魇术可以探知活人记忆,虽然......但是他的血居于活虫中,所以也是可行的。”
半个时辰后,木霜晨坐着陷入了沉睡。她还拉着白霄的手,紧紧不放,而魂魄已经通过段沉璧施展的魇术进入了白霄生前的记忆。
楚秋篱和段沉璧没有一同进入记忆,一滴血的力量不够承载三个人,所以他们坐在沐霜城身边,为她护功。
沐霜城只觉得眼前一片云烟模糊不清,静静待了片刻,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对双生子跑在林间,相貌几乎找不出不同,跑在后面的一个小男孩对前面的男孩道:“哥哥,我实在跑不动了,你等等我。”
前面的男孩不耐烦地回头道:“爹娘创立门派,一直因为门派里没有争气的弟子不能被人高看,今早来的客人三番五次不给爹爹台阶下,还笑着说咱们的门派就是个野鸡门派。你看着不气吗?所以门派的希望就只有咱们了,只有你我修为超群,才可以给爹娘争光。这样通过在林间跑步是最基础的炼体,你都觉得苦,你有什么颜面再面对爹娘?!白霄,你也长大了,要懂事!”
白霄睁着清澈的大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看见一只鸟从身边飞了出去,羡慕地看了一眼,便又跟上了自己哥哥的步伐。
画面一转,沐霜城又看到了惨烈的一幕。
这时候的白霄和白煜都长成了少年的样子,他们跪在一个男人身边,男人好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声音断续,“白煜,你是......哥哥,今后要管好白霄。咱们......受人攻击,发出求救,那些人却嫌弃咱们是......小门派不肯派人支援,如今......你娘亲死了,我也命不久矣,你们一定要......好好修炼,将来为咱们白家争光!”
两个少年含着泪连连点头,终究还是看着父亲死在了眼前。
沐霜城仿佛也成了少年中的一个,因为魂魄重看着记忆,便也跟着受了一回天崩地裂似的痛苦,正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发现画面再次变化了。
这次,白煜和白霄俱是青年的模样。兄弟二人站在山崖旁,看着山川草木,身穿青衣的白霄笑得很柔和,白煜一身灰袍,神色严肃,“白霄,你是我的弟弟,虽不如我勤奋,但是资质很好。如今成为五青门的长老,使我们白家的荣耀。记住,一定要尽职尽责做长老,不要心有旁骛,再想着游山玩水的事情。只有忠于修炼,就是忠于白家,忠于爹娘。不然,你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今天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以后再偷偷溜出去,我就不客气了。”
这话说得极重,白霄听了,便道:“知道了,哥,我尽量不会了。”
“尽量?!”白煜皱眉,“你还是死性不改!”
白霄道:“可有时候真的很无聊。”白煜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心疼自己的弟弟,道:“那以后下山,就报我的名字吧。你我相貌相同,我又独是掌门,旁人也不会说掌门什么。你是长老,上头还有五青门的掌门,行为一定要注意!”
白霄无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
沐霜城看见青年白霄又温和地笑了,再回头看了眼白煜,才发现,这两个人其实差别很大。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