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篱拱手道:“宗兄,请。”
宗衍也不多客气,手中凝出傀儡丝,瞬间将其化作一朵千叶莲花,朝着楚秋篱以极快的速度打去,楚秋篱正想躲开,却见千叶莲在空中一转,所有花瓣自花中间脱落,每一片带着麦芒一般的尖端,如同雨幕笼罩过来。
一上来就是大招,观战的弟子们眼神紧盯着被攻击的楚秋篱,不知道这个少年会怎样化解险局。
楚秋篱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打出一颗水系灵石,发挥其效用,将自己以一个巨大的水球包裹。宗衍扬眉,并没有觉得这个水球有多大的防御能力,因为自己的千叶莲是有灵力的,区区水系小法术奈何不了。谁知就在千叶莲的花瓣尖端要刺入水球的时候,那薄薄一层水膜瞬间结成了冰。千百片灵力凝成的花瓣被冻在了冰球之上,煞是好看。
宗衍掌中用力,想要将冻在上面的千叶莲重新凝在一起,却发现毫无作用。他睁大眼睛,发现自己的傀儡丝不仅受到了冰冻的压制,还隐隐感到了一种“固着阵法”的气息。
许莲凤也属防御一脉,她发现楚秋篱竟是将水当作纸张,在其上画了一道冰冻咒,这样快的速度,什么时候画上去的都不知道。但宗衍也不是什么平庸之辈,一点冰冻术法本应能被其轻松化解,可为何迟迟不见宗衍下手,莫非这其中还有自己也看不出的玄奥?
宗衍心中不禁叫好,没想到楚秋篱这个少年心思灵巧到了这种地步,他凝出冰火弓箭,挽着冰弓射出三道燃烧着火焰的箭,楚秋篱曾见识过这一招的厉害,没有硬抗,转身自冰球之上留好的退路躲开,脚下踩着八卦步,衣角擦着一支箭飘过。
冰球瞬间被击碎,溅开的冰渣没有来得及落地,就成了水珠。
底下纷纷为两人喝彩。宗衍召回射出去的火箭,又将其变为一把长剑执在手中,剑尖朝地。楚秋篱也拿出柳姝曾经送他的匕首,反手横在胸前。
宗衍的长剑看起来自是不凡,既是灵力之剑,又可以随意变幻形状,楚秋篱的匕首虽是物件不通人性,但也可以看出并非等闲武器。长剑远战占据优势,近战又可以被凝成短剑,几个回合下来,楚秋篱只有在近战才能略显优势,似乎落了下风。
既然两人约定好,那就应该一直打下去。宗衍没去想楚秋篱能不能脱困,身法比最开始更快了些,楚秋篱却也不慌,总在剑尖半寸处刚好闪开。就在宗衍觉得可以刺出攻击性的一剑之时,楚秋篱一个翻身,竟跳上宗衍的剑身,没想到整日不修习战场、防御的人动作也可以如此灵活,宗衍瞳孔一缩,就要撤下手中灵剑,却见楚秋篱左脚尖蜻蜓点水式的在剑身一点,整个人枯叶般飘了出去。
这身法像极了秦关曾在幽谷藤蔓间展示的轻功,宗衍没想到自己会在比试中分神,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很快,他看见楚秋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低头一瞧,那把楚秋篱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却缠在自己的剑身之上,旋转着对准自己的手腕削过来。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匕首的尖端已经逼近宗衍手腕,此时催动灵力震下匕首已是不可能,宗衍只好撒手,将剑落在了地上。
灵力凝成的剑触及地面便自行消散,宗衍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自己来九炼神祠之后,竟第一次被人弄掉了手中的剑。
虽然这是楚秋篱耍了小聪明,但事实就是事实,宗衍不会否认。
他再次于掌中凝结灵力,开始真正地正视起对面这个对手来。
楚秋篱道:“没想到平时在神祠耀武扬威的宗衍,竟然被我打掉了手中的剑,真是可笑。”宗衍哼了一声,“还不是阁下用招卑鄙,使的下作手段。”
台下的陈雯不淡定了,大声道:“姓楚的,你当年在玄晶矿遇到麻烦,宗大哥好心救了你一次,没想到你如今恩将仇报,还算计宗大哥,你真是好没良心!”
楚秋篱冷笑一声,“当初他替我解围,但后来对着我勒索神祠票,还派人三番五次打我结交的兄弟,这样的伪君子,我凭什么要念着他的好?”
宗衍上前一步,“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这里的公道,你自己弱的时候就该低下头人命,怎的还跟小姑娘喊冤?”
台下众多宗衍的跟班也大喊:“就是,你弱你还有理?”
场面一时极度混乱,玄晶矿的人和宗衍的跟班们竟开始撕扯起来,几个人被打倒,然后一群人上去不由分说地使劲踩,倘若仔细看,那些倒地的人既不是宗衍的人,也不是玄晶矿的人,反而是总找前两拨人麻烦的散修。
楚秋篱道:“还没打完,咱们继续。”宗衍叫一声好,催动傀儡丝,楚秋篱感到脚下震颤起来,连运气飞到一边,发现宗衍竟用傀儡丝布满了他方才所在之地的全部台面。楚秋篱二话不说,从袖中挥出一根卜算签,道:“宗衍,我今日卜算,这一局对你不利,你可要小心。”宗衍一挥袖,气势十足,“扰乱人心,就可以得胜吗?”楚秋篱笑笑,“那就看这签你接不接得住了。”
宗衍看见那签带着灵力袭向自己面门,弯腰向后,一把捏住了签,却见上面写着一句:“尘缘爱恨相交错,不至死地不复生。”再看签头的小字,上写着“姻缘签”。
宗衍快被气笑了,不知道楚秋篱这小子玩的什么花样?
他将卜算签随手一丢,地上的傀儡丝应声而起,一根根在风中摇晃,高度远远超过了楚秋篱的身高,倘若去掉其中的杀伐之气,可以说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可楚秋篱背后起了一层冷汗,他立刻布好一个简单的阵法,在周围放上了金木水火土各种灵石,以不同属性的攻击将傀儡丝击退,空出一个容身之地。
宗衍只觉得这个阵法布置得花里胡哨,没想太多,又轰出一道灵诀,却听“咔嚓”一声,一道闪电从阵法与灵诀的接触之地炸开,带着火光削向擂台两边,直接将历经沧桑的台面切成了两半。
台下的骚动瞬间停止,人们没想到这一场比试竟然引出了闪电,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宗衍与楚秋篱都躲避不及,各自挂了点彩,楚秋篱道:“借力打力,不介意吧?”宗衍怒极,“卑鄙至极!”说罢有上前与楚秋篱缠斗。那个带了五行的阵法随着两人的战斗越来越激烈,竟然呈现出扩大的趋势,二人轰出来的灵力被阵法来者不拒地吞噬其中,转眼覆盖了整个台面,中间那道深深的裂缝还在往外冒着黑烟,宗衍大声问道:“这又是你的什么阴谋诡计?!”楚秋篱不回答,却听宗衍一声怒骂,“为什么我的傀儡丝没用了?!”
浓烟中传来楚秋篱的讥笑,“这阵法吸收灵力,现在阵中灵力十分充沛,含量超过十个你,肯定没用了。”宗衍怒骂,“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涅盘!”
“轰”地一声,天边闷雷滚滚,台下的人慌了神,恐被波及,却不愿错过这场战斗,宗衍站在台中央,左手食指指天,指尖燃烧着一簇火焰。类似于一种神奇的梵唱之音自他口中传出,带着古老的气息,宗衍全身的精血仿佛燃烧在那团火焰之上,整个人的皮肤下血管突突地动,楚秋篱敬佩地看着这涅盘之法,不得不承认宗衍的确是个修习涅盘的天才,只见这灵力被阵法镇压的人,以手中一点火焰催动涅盘之力,引来天雷,欲借助这自然之力助自己一战。
许是重生一世感悟颇多,使得宗衍练起涅盘之法来得更加得心应手。
涅盘一脉讲的就是修行者在山穷水尽之中,靠着自己还残余的生命力重新拿回战斗的主动权,宗衍在前世深刻体会过什么叫做真正的山穷水尽,虽然现在有修为作为筹码,还有个一直没拿出来怎么用的魔君残魂,但是那种失去一切的心境较普通人来得更深,靠着这一点,他成为了涅盘一脉的第一。
楚秋篱眼中发亮,他前世死得突然,临死前也还有个段沉璧在身边,虽然不知道段沉璧最后的下场,可是到死也是有人护着的。涅盘需要是被置死地强烈的翻盘心理,他想,如果可以,自己或许可以创造条件试试。
宗衍也想知道这涅盘之力有多么厉害,他虽然觉得大脑空白,躯干中的血仿佛都有些不够用,但还是咬牙坚持着,从这痛苦中试着感悟。
楚秋篱见宗衍的血肉都要变得透明,有些担心地看向宗衍,宗衍会意,眨眨眼,示意楚秋篱自己还行,大声道:“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涅盘之力,今天,就让你当这第一个手下亡魂!”说罢便将手挥向楚秋篱,按照算好的方位,且知道以宗衍如今的实力使出的攻击不是全部的涅盘威力,楚秋篱迅速扑向阵眼的三寸处,只见数道雷声响起,阵中灵力完全对着闷雷迎上,两人受不住这力道的波及,全被冲到了台下。
又是“咔嚓”一声,原本一分为二的擂台成了四块。
整个擂台算是毁了。
宗衍跪在地上呕了一口血,他方才故意打偏了方向,见楚秋篱闪开了攻击,放下心来。
楚秋篱则在落下台后,直接晕了过去,被徐斌等人背了回去。
此后,九炼神祠中人几乎都知道了宗衍和楚秋篱因为不和大打出手,毁了百年都不曾有损的擂台,再加上玄晶矿众人和宗衍手下三天两头地闹事,这两人简直成了不能惹的风云人物。
因为那一战,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楚秋篱坐在床上,听卜算长老在自己身边不停地唠叨。
“都说了让你不要做那个出类拔萃的人,这一场会让多少人注意到你?你知道被人盯上有多么危险吗?你这个小子!那晚我说的话都白说了!我真是恨铁不成钢!”
楚秋篱默默看着卜算长老走来走去,没有说话。
难道在九炼神祠这种地方安分守己,就不算引颈就戮了吗?
卜算长老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气得直抽抽。
就在他端起茶杯想要喝口茶继续唠叨时,楚秋篱道:“长老,您这样苦心,不就是不想让枯蓬盯上我吗?”
卜算长老身体一僵,手中的茶盏“砰”地落地,溅了他满鞋面的茶水。
楚秋篱似乎是被吓到,掀起一个被角就要下床,“我只是猜测,您老何必这么大的反应?”卜算长老回过神来,看着楚秋篱,神情严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楚秋篱下床,过去将门关好,俯身将碎了的茶盏收拾起来,“那如果我知道什么,您老会放过我吗?”卜算长老缓缓坐下来,看着楚秋篱走过来走过去,脚步并不算多虚浮,道:“你的伤其实也不重。”
楚秋篱嗯了一声。
房中安静了好半晌,卜算长老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九炼神祠存在了多少年,其间又有多少出类拔萃的弟子,他们没有过异心吗?还不都是被镇压,被抹杀,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楚秋篱道:“长老是认为,我只是想耍小聪明逃出去吗?”卜算长老气得拍桌子,“只是?你清不清楚你有几斤几两?你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糊涂?你还想闹出什么动静?”
楚秋篱深吸一口气,半蹲下来与卜算长老平视,卜算长老气得转过头,不想看楚秋篱。
看来没有真的生气。
楚秋篱道:“我进入九炼神祠只是一个小小的弟子,修为低微,长老们肯高看我,自然是我的荣幸。但是,在枯蓬真人和长老们的关系中,我算是个局外人,既然知道了什么,怎么会真的视而不见?”
卜算长老方才以为楚秋篱的话是在从自己口中套真相,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真的知道什么,他惊讶地看向楚秋篱,楚秋篱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自空间拿出一物,让卜算长老看。
那是一根古朴且沾染了岁月痕迹的木簪。
许是那何长老本就痴迷炼药不顾形象,也或许是因为何长老被囚禁在山上后终日为心中愧疚缠绕,夙夜难安,他的木簪满是垢秽,不知多少年没有擦拭过。
楚秋篱不禁想:是不是何长老的心也如同这木簪一般,多年蒙尘呢?
本只是传道授业的先生,却成为了杀人者的帮凶,看着多少无辜之人蒙在鼓里死去,不是心中蒙尘,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卜算长老接过木簪,认出了这是谁的东西。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你怎么会有他的东西?!这是谁给你的?”楚秋篱理解卜算长老的心情,道:“是何长老亲手交给我的。”卜算长老面色难看至极,“不可能!他明明已经死了三......”话没说完,卜算长老自己说不下去了,枯蓬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有实话?
楚秋篱道:“因为枯蓬真人需要何长老炼就一种杀器,将其困在一座山中,何长老百年来专心研究结界,推出了打开结界的方法,在每三年的长老集会那日,趁机打开结界试图诱人上去,再杀之夺了躯体逃出囚牢,想凭借残余的力气告诉九炼神祠被掩盖多年的真相。不巧我便是被哄上山的那个,但是他没有困住我,怕机会错过,只好将全部秘密告诉我让我这个不受契约管束的人救其他人逃离这里。并告诉我您是因为涉及了神祠票才留下的唯一一个长老,教我在有困难的时候向你求助,木簪就是信物。”
卜算长老的神情随着楚秋篱一句又一句的话变得越来越颓败,他单手支着额头,好久没有说话。
越颓败越好,怕的是完全没有反应。
楚秋篱道:“长老之前一直让我回归平庸,我明白长老的好意,所以今日才大胆说出真相。我知道您有契约在身,无法透露其中的秘密,只需要在必要时刻能得到您的帮助,至于其他,我会尽我所能。”
卜算长老听到他这番为人着想的话,心中有了一丝暖意,他将木簪收入袖中,没有多说什么,心情沉重地离开了。
火没有烧到自己身上时,人人都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如果句句的分量都压在这些长老们愧疚的东西上,他们不会不动容,何况里面还牵涉了传承的因素。
楚秋篱自认为自己不是全然为了神祠中人的生死,但是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可以感动卜算长老站在自己一边。
他在神祠遇到危险的时候,没有多少人真心帮他脱困,甚至在试练中,还差点被人下了软筋散暗害。这里本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不是自己得到了九脉弟子的名额,不是自己主动想方设法开店结识人脉,不是自己抛出九脉笔记这个诱饵做生意,根本没有人会真心对他。所以,这种救大家于水火之中的心,或许连真实想要离开九炼神祠的三成原因都占不到。
他只是想要在这里得到自己预估的磨练,然后变得强大些去见在五青门等自己回去的段沉璧。
卜算长老身怀巨大的财富,这么多年还是活得怡然自得,必然是活成了精。他肯定也知道楚秋篱能够做出慷慨赴义的姿态是想要逃离这里,但是这一点与顺手救了所有人没有违和,且是人之常情。
段沉璧教过自己遇事往深层次分析,楚秋篱已经养成了在每一环节万无一失的情况下,还将对方置于更高水准的预估习惯。
至少还需要三年,因为自己的实力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