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姝注意到楚秋篱的动作,坐着没动,却抬眼看了过来。
楚秋篱看着满脸笑意的岳南枝,僵硬问道:“你是......岳南枝?”
柳姝开口,“怎么?这位小兄弟认识南枝?”
岳南枝惊讶着开口,“不认识的。”
楚秋篱感到自己的行为突兀,便道:“不是的,我与他素不相识,但是我今天也参加比试。”说着便把名单递给柳姝和岳南枝,“这上面写着我的对手是岳南枝,没想到,竟然就是你了,在下楚秋篱,幸会!”岳南枝愣了愣,柳姝将名单还给楚秋篱,摸了摸岳南枝的头,“的确是巧,我今日带徒弟来见识宗门比武,他修为一般,刚刚修到剔骨,就想来讨教讨教见见世面,也不是为了什么名次。”
楚秋篱点点头,“不过比试而已,我也认为名次无妨。”又半带试探说道:“我就是个普通的闲风阁弟子,今日能认识二位已是荣幸,所有过招也就当切磋了。”
“原来是段长老高徒,”柳姝神情带了几分欣赏,“我就说,五青门能出这样的弟子,到底还是看师父是谁。”楚秋篱见柳姝似乎对段沉璧没有排斥之意,便俯身又做了一礼,“多谢前辈。”
见他没有在嘴上那一套之乎者也的谦让,而是真心实意地收了赞许,柳姝微微一笑,也站起来还了一礼,岳南枝自然是跟着起身回礼,这让楚秋篱着实惊讶了一把。
段沉璧看到下方三人的举动,眼睛弯了弯,继续和陈潇逸说起五青门中事来。
这次九炼神祠来的人有三个,其中只有一个年轻人参加比试,另外两位都是来观战的长者。因为九炼神祠来小宗门参与比试的前例很少,所以很多人都好奇这次参加比试的那个弟子到底有着怎样的实力。
柳姝让楚秋篱放完杯盏就来和岳南枝坐,楚秋篱也答应了,他看了看坐在前排穿着九炼神祠中人衣袍的人,见那人宽肩窄腰,应是个男子,一身的灰袍,还带着兜帽,面部遮得严严实实,更添了几分神秘。
第一场比试是元阴四阶的弟子上台,如果不是秦关出了意外,今日台上的五青门代表弟子就是他了。
岳南枝见楚秋篱在他身边落座,立刻给他让开块地方,笑得极其纯良,很欢迎他的样子。
两人边看台上的比试边闲聊,岳南枝比楚秋篱小两岁,但个子长得很慢,比楚秋篱小了好半截,是以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可爱极了,但是每每对上岳南枝的眼睛,那黑白双瞳却总让人能感受到一种玄奥的力量,浑身仿佛置于刀光剑影中一样,觉得到处都是逼人的锋芒。
前世的魔头岳南枝,心中纠结的事几乎是被人人所知,他仿佛跟五青门和九炼神祠有着血海深仇,即便死在枯蓬真人手下也还在念着自己的师父。
楚秋篱余光看着那边静坐的柳姝,心头泛起一阵悲意,想着方才柳姝温柔抚摸岳南枝头发的样子,看着岳南枝现在乖巧的神情,他抬头看向高台上坐着的师尊。
假如自己目睹了段沉璧的死亡,却又在后来的数十年中苟活,他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在荒凉的世界中自处。
思及此,他问道:“柳......”柳姝转过头来,看着楚秋篱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笑道:“我比你师尊小几岁,你叫我前辈就行。”
楚秋篱点头,“柳前辈,我与南枝甚是投缘,想在这次宗族比试之后来拜访你们,不知方不方便告知我你们的住处?”
柳姝点头,“我们住在馒头山下,就在五青门山下镇子的北边,那里有一处杏林,杏林边的庭院就是我们的住处。南枝这孩子性格内敛怕生,今天认识你这个朋友看得出他很开心,你来,我也很欢迎。”
话音刚落,五青门上台比试的弟子被从台上打了下来。“砰”地一声,楚秋篱也望过去,那人落地后没有立刻起来,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想也明白,这弟子上次在五青门内比中一脚把被称为天纵奇才的秦关踹了下去,应该是高兴了好久,认为自己竟有超越天才的实力,却没有料到仅仅一个月后,就被同样踹下高台,吃了满嘴的灰。
若是因为一点小成就就沾沾自喜引以为傲,那么,这样的人会很快被从自己心中幻想的高台上打落。
柳姝看了一眼那地上的人,就立刻转过头去,楚秋篱曾听段沉璧说过,若一个人追求的是什么,就是看那个人最不屑什么,不屑的对立面,就是那人的心之所向。他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后,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比试各有各的精彩与遗憾,终于轮到九炼神祠那个神秘的灰衣男子上场的时候,报的是元阴一阶的修为。而令人吃惊的是,那男子的对手,竟是五青门饭堂的杜老。
因为快要轮到楚秋篱的比试,他这会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准备,冯小艺看他过来,把堆在楚秋篱凳子上的瓜子皮快速收拾干净,道:“呦,你可来啦,你看台上的杜老,今儿个是穿了新衣服呢!”楚秋篱一愣,上次自己比试过后就直接以受罚的名义被关在了闲风阁,是以不知道杜老竟然赢得了元阴一阶的第一。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吃货老头,竟也修炼到了元阴一阶的境界,楚秋篱心里乐了,他开始好奇起来这场比试的结果。
比试开始,杜老慢悠悠摆出一个起手势,因为年迈,身法谈不上迅速也谈不上敏捷,但就在这缓缓的一招中,一股劲风却已经悄然围绕在了他的身体周围。灰衣男子静静站着,衣摆受到杜老掌风的影响,微微晃动。
“起~~”杜老出招,伴随着一波三折的腔调,冯小艺直接笑出声来,瓜子磕得不亦乐乎,楚秋篱也没有绷住,刚想笑,却见那灰衣人抬起左手,掌心朝向杜老,打出一个紫色的结印。
“不好!”楚秋篱一直以来很喜欢那个随和的杜老,看他有危险,心里也紧张起来,却看老头不慌不忙,右脚尖点地,颤巍巍又吟出一个“承~~”,化解了对方的攻势。
这看上去“年迈体衰”的招式,竟然也能克制来势汹汹的攻击。楚秋篱忽然有了一种感觉,一直以来他认为积极、向上、快速、一往无前才是修行占上风的要领,却忽视了柔和、包容、缓冲也是一种力量,看着杜老再一声“转~~”,避开一道结印并制住了灰衣人的左手,他缓缓合上眼睛,入了定。
段沉璧正在与陈潇逸聊着杜老,习惯性地瞅了眼底下坐着的楚秋篱,却见自己的徒弟一动不动,心里一惊,没想到楚秋篱竟然在观战的时候突破了修心的第一阶,他不知道楚秋篱悟到了什么,但是这场比试接下来就是楚秋篱上场,不由感叹这悟得真是时候,无奈笑了笑,直接往下掠去,到了楚秋篱身边。
冯小艺还没有察觉身边楚秋篱的不同,却感觉一道不同的威压密不透风地压过来,转头一看千万道细密的剑光化作段沉璧的模样,惊掉了嘴里的半个瓜子。
段沉璧拍拍冯小艺肩膀,“来小兄弟让个地儿。”说罢将楚秋篱打横抱起,瞬移到了高台自己的座位上。杜老还在台上和灰衣人周旋,眼看着灰衣人就要落败,众人唏嘘的时候,那人却忽然闪到杜老身后,指尖往杜老的后颈一点。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本来稳赢的杜老却就地坐了下来,眼中放光,双手做捧碗状,笑道:“嘿嘿,杂酱面......”说罢,一只手在空气里一捻,像是拿起了双筷子,吸溜吸溜地吃起那并不存在的“面”来。
台下一片哄笑,原来灰衣男子是九炼神祠修习炼药的一脉,炼的是蛊。他方才给杜老种了幻蛊,让杜老看到了心中最爱的东西,迷失在了其中。
比赛进行到这里,已经无法继续,等蛊的作用消失,比试早就结束了。灰衣人赢了比赛,见杜老依旧在双眼放光地吃“面”,竟没好意思打扰他给他立刻解了蛊,于是大家都在围观杜老头在自顾自沉浸在极致的享受中,憋笑声此起彼伏。
直到此刻,灰衣人都没有露脸,整个人越发显得神秘。
一刻钟后,蛊的作用终于消失,杜老看着手中的面忽地变成了空气,眼神恍惚地抬起头,看到众人都在围观自己,一个弟子上前告诉了他比赛结果,杜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结果不甚在意。
段沉璧打趣道:“杜老这面吃得,把我都看饿了。”
台下又是一片笑声,杜老摸摸胡子,“唉,就是可惜了那碗面,罢了罢了,我给自己做一碗去。”眼中的失望神色比得知比试结果后落寞了千万倍,让看着的人不禁产生了同一种想法——看来杂酱面是真的好吃!
比试中间出了这么一场闹剧,众人的兴致都很不错,段沉璧放下楚秋篱站起身,指着他道:“我徒儿方才看杜老的比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现在已经在入定悟道无法中断,很遗憾,他的比试不能继续,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我带他回去,替他护功。”
好多弟子觉得新鲜,看杜老这场比试能悟到什么?悟杂酱面好吃吗?
柳姝站起身来,“没想到段长老高徒如此不凡,今日随我徒儿有幸结实这位小兄弟,就已足够,那么我们这边也弃赛,来日有机会,再行切磋。”段沉璧点头微笑,“多谢柳仙姝理解。”九炼神祠观战的一个长老看向柳姝,又低头叹了口气,其余在场人员也都表示理解,这场比试便直接做了结。
楚秋篱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闲风阁的落索居庭院。
封炎守在自己身边,长长的尾巴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逗着两只蝴蝶。
“师尊呢?”楚秋篱修心一阶突破,正是满身舒畅之际,封炎半眯着眼睛,“他说自己有事,九炼神祠有人见他,叫你先在这里等着,晚饭一起吃。”
楚秋篱站起身,“我这次因为悟道没能参加比试,不过那个对手我也的确不想与之争个高低,正好,既然事情已经能这样作结,也算是随了我的心意。”
封炎挥开蝴蝶,慢慢跟上来,“怎么,今天你又交了朋友?”
楚秋篱走进厨房,“那人年纪比我小,心性纯良,他还有个女师父,好像跟师尊关系还不错,我不想和人家刚刚结识又在赛场比高低。”
封炎蹲在楚秋篱脚边,“女师父,漂亮吗?”楚秋篱洗菜的手一顿,看向封炎,“果然有句话说得不错,凡是女子,都喜欢关注同为女子的容貌。都说女子比男子更喜欢看美人,我看不止人,你还没成形,就是这样的德性。”
封炎哼了一声,“那可不是?据我所知,咱家主人认识的女子绝对不超过三个,你说那人和主人关系不错,不会是别人说的那种关系吧?”
楚秋篱震惊了,他蹲下来与封炎视线齐平,“你到底一天到晚净跟谁学的?脑子里不装点正经事,到底在想什么?”
封炎摇头晃脑,“不瞒你说,主人让我一天到晚在五青门里装二愣子,倒是有好处的,前不久我在山门那里晃悠,一个人手里拿了束野花向我打招呼,我一开始不想理他来着,结果他在地上放了一株灵药,我看着那灵药品种不凡,就凑过去赏了他一个面子,那人拿出秦姐姐的画像,又摇了摇手里的花,示意我帮他把花送给秦姐姐的话,就把灵药送给我,还自顾自说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楚秋篱皱起眉,“你说的是秦弦落秦师姐?那你送了吗?那灵药呢?!”
封炎抬起下巴,“就是你秦师姐,我觉得走一趟关系不大,所以送了,但是你秦师姐拿到手后没说什么就把花扔下了。主人让我不要在旁人面前表现出开了灵智的样子,所以我只负责把花衔到秦姐姐面前,就再也没有问原因,直接回了。至于灵药嘛,那人还挺讲信用,送给我了,不过我可没有吃,主人不允许我吃除了你们俩外任何人的食物,所以我把它们藏起来了。
它看了看楚秋篱一言难尽的表情,“阿楚,跟你商量个事儿,我知道主人抠门,平时也不给你钱花,你看,如今我有一堆品阶不低的灵药,哪天你偷偷下山去把它们卖掉,换来的银子咱们平分,你看怎样?”
楚秋篱被封炎这经商头脑震惊了一把,想了想,“我觉得可行,那么,你把灵药藏在哪里了?”
封炎没想到楚秋篱答应得这么痛快,神秘地四处看看,道“跟我来。”楚秋篱依言跟上,来到竹林深处,封炎几爪子刨开一个坑,将一个箱子衔了出来,示意楚秋篱帮它打开。
箱子里满满的灵药让楚秋篱也不禁感叹,他看着这腿短尾巴长鼻子大眼睛肿的四不像封炎,发现自己真是小瞧了它。
“你帮那人跑了几次腿?”封炎心大地认真思索了一番,“大概有一个月了吧?你放心,我演技很不错的,他没发现破绽。”
楚秋篱站起来,“那让你送花的人,除了给你灌输一些酸不溜秋的话语,还说了什么?对了,你能不能给我描述一下,他长什么样?”封炎靠在箱子旁,愣是把后两条小短腿翘成了二郎腿,它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发财,心情十分不错,“那人每天就是送花然后给我灵药作为跑腿费,其余的也没做什么。“
”不过他长得挺好看,个子高高的,头发散着,五官看上去不像咱们这里的人,两只眼睛尾部都各有一个泪痣,左边的比右边的深一些,很爱笑。”
楚秋篱心里一惊,暗道果然是他,但面上还是装作明白了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好吧,你先把灵药埋起来,我去做饭,不然师尊回来没饭吃。”
楚秋篱走进厨房,满怀心事地拿起白菜,一刀切成两半,心情沉重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