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日过去,楚秋篱学会了做很多菜。
从一开始缺盐少醋被段沉璧嫌弃,到段沉璧品尝饭菜不再皱眉,再到自己的师尊最后眉目舒展地和自己一同用饭,楚秋篱用了整整一个月。
饭堂不再有蹦达着给段沉璧送饭的小灵人,倒是楚秋篱三天两头下山买菜,生生锻炼出了一个强健的体格。他似乎开始明白师父的用意,借烧火做饭这种小事磨练自己的耐心,让自己内心的急切慢慢归于平静。
这些日子里,楚秋篱终于读完了段沉璧给他的所有关于魇术的书籍。
这些经卷没有一本讲魇术如何施展的书,都是描述会魇术的人利用魇术做了什么事,他们一生的功过,以及最后在人们口中的评价。
这日楚秋篱炒了一桌子素菜,将之端到落索居的石桌上,敲开了段沉璧的门。
段沉璧换了一身新衣,但依旧是白色,头发高高用玉冠束起,院中春风正盛,他走出来的时候衣袂翻飞,迟钝如楚秋篱,都错觉自己方才敲门叫出了个九天上下来的神仙。
两人坐下来用饭,段沉璧已经吃惯了楚秋篱做的东西,神色如常,问道:“你说你已经将所有书都看完了?”楚秋篱给段沉璧碗中夹了块香菇,道:“因为不能练习活脉,所以不仅看完了,还看了两遍。”段沉璧点点头,将碗中的饭菜全部吃完,才道:“那今夜留在落索居,为师教你驯养魇灵。”
楚秋篱眼中顿时满是亮光,用力“嗯”了一声。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楚秋篱和段沉璧早早用完晚饭,看到夜色慢慢浓重,来到落索居庭院。
段沉璧站在楚秋篱身边,自空间拿出那个养着魇灵的瓶子,道:“魇灵认主需要吞梦,你有什么现成的梦吗?越新鲜越好,将其喂给它们,可以建立基础的联系。”
楚秋篱点点头,道:“昨夜便有梦,请师尊教我如何取出?”
段沉璧向楚秋篱伸出右手,道:“把手给我。”楚秋篱也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在自己师尊手中,感到段沉璧的手十分冰凉,垂眼去看,那整只手显得苍白极了,手指修长,正握着自己的手,传送着淡蓝色的火焰。
“师尊,这是什么?”段沉璧没有回答,眼睛轻轻闭着,映着蓝色的光点,楚秋篱看见段沉璧双眼的睫毛在其卧蚕处遮出两片浅浅的阴影,又看见几缕细发拂过师尊光洁的前额,挺直的鼻梁,还有微抿着的嘴唇......
他忽然没来由的不自在,想要将手从段沉璧掌中撤出。心中这么想,手上也的确这么做了,段沉璧感觉到楚秋篱的动作,手里加重几分力道,道:“别动。”
楚秋篱立刻老实了。
他不敢再看师尊那如白玉雕琢般的脸庞,只好也闭上眼感知手中火焰的存在。虽说是火焰,它却没有丝毫温度,楚秋篱只感觉它自掌中慢慢渗透至血肉,然后带着一股力量冲向自己的脑中,昨夜的梦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在意识里化作烟一样的东西,自眉心飘出来。
楚秋篱惊讶地睁开眼,发现眼前飘着更多深蓝色的光点,段沉璧微微含笑,道:“这就是你的梦,把它喂给魇灵。”
楚秋篱伸出左手,“梦”就如同明白他的想法,慢慢飘到他掌心,瓶中的魇灵闻到“梦”的味道,纷纷飞过来,围绕在楚秋篱手边,开始啃食起来。
它们的翅膀轻轻触碰到楚秋篱的手,有微微的痒意,楚秋篱不知不觉扬起眉毛,嘴角带上了笑意。
段沉璧看着自己这平时在人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徒弟,面对小小的魇灵露出这般神色,心情也愉快起来。
淡蓝色柔光中,段沉璧右手握着楚秋篱的右手,左手是养魇灵的瓶子,眼睛盯着楚秋篱掌心食梦的魇灵,一阵风吹过,竹林发出轻轻的“哗哗”声,时光静谧又美好。
“鸭梨。”楚秋篱笑意未散,抬眼时满眼仿佛皆是星光“嗯?”
“你打算拉着为师的手到几时?”
“......”
楚秋篱一阵慌乱,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他紧握段沉璧的手,他飞快抽出手连着左手背到身后,“梦”被撒得到处都是,魇灵们忽地散开,追着四处的梦也飞开,段沉璧哈哈地笑了起来。
楚秋篱扔下四散的魇灵,转身就要跑。
“慢着,哈哈哈,你不学魇术了吗?”段沉璧叫住满脸通红的楚秋篱,道:“你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怎么反而这么有趣?”楚秋篱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回来,一屁股坐在了石桌旁。
封炎被段沉璧一阵笑声惊醒,慢慢从窝里爬出来,用惺忪的睡眼对上了楚秋篱满脸的羞愤。
它似乎觉得这个曾经给自己喂过食的年轻人露出如此神色很是有趣,站起来挪到楚秋篱脚边,亲昵地蹭了蹭。
段沉璧终于笑够,问道:“方才感知了一番取梦,我这就把口诀教你。”这般说着,一边打开瓶子,将吃饱了的所有魇灵收入其中,递给楚秋篱,“以后每三天试着用口诀取梦,喂给魇灵,别喂多了,不然魇灵会胖的,胖了就不喜欢做事了。”
楚秋篱接过瓶子,脸上依旧是火辣辣的烧。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第二日,楚秋篱来到了久违的五青飞湍下。段沉璧恢复了他活脉的练习,经过这么一个打岔,楚秋篱再也没了急躁的心情,因为距离九炼神祠开启已经时间不多,即使他再加倍努力,能进入元阴境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按照上辈子的修行方式来计算,炼气的确快了很多,只要坚持,活脉应该也会快些。他看了看周围的一切景象,春天已经完全降临,水池边的夹竹桃开得极其茂盛,引来蜂围蝶阵,好不热闹。
他这番跳入水中,没有注意水底下的物事,一头撞在了一处柔软的地方。楚秋篱心中诧异,感觉那东西竟然还在移动,便伸手一捞,结果捞出来了一个秦关。
秦关浑身僵直,湿发黏在脸侧,整个人双唇紧抿,没有意识。楚秋篱拖他上岸,恰好看见有个五青门的弟子走过,喊他过来帮忙,二人将秦关好一阵急救,才听到了昏迷中的人咳了一声。
待止水轩的人将秦关抬走,楚秋篱趴在池边愣了半晌,又继续开始了活脉的练习。
他不知道为何轻功了得悟性非凡的秦关,也会有落在这湍急的水流中靠人相救的一天。
如此坚持练习活脉半个月,初夏已经来临。风中开始加了几分燥热,闲风阁的树木渐渐繁盛,楚秋篱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脉络已经几乎全部打开,加上炼气的基础,达到了几天不吃饭也精神依旧旺盛的地步。
段沉璧很满意这成果,考查他驯养魇灵的程度,也是卓有成效。
这夜封炎已经睡着,段沉璧与楚秋篱偷偷摸摸走到它的窝前,楚秋篱看着自己的师尊做出一个手势,点点头,将一只魇灵放了出去,令其融入封炎的两眼之间。
段沉璧说可以用封炎作为试验品,让楚秋篱试试魇术的上手效果。
两人看封炎睡沉了,一同走到段沉璧的卧房中。段沉璧直接躺在床上,道:“你第一次用魇术,所以得给封炎种魇灵。等你熟练了,就可以像为师一样,只给自己用一只魇灵,就进入任何人的梦中了,省时也省事。来吧,让为师看看你修习出来的本事。”
楚秋篱点头上前,将一直魇灵融入段沉璧眉心,看段沉璧睡过去,凑近看了看他安静的睡颜,却没有躺在他身边,而是走到一边的桌旁坐下来,给自己也种了魇灵。
一阵恍惚,他二人已经走到了封炎的梦境中。
这是封炎被神犀遗弃后的场景,小小的封炎困在一个山洞里,冷得发抖,又感觉腹中空空,十分委屈。它一直望着山洞外面,希望来一个人,给它一口吃的。
等啊等,等到冬风吹起,又等到大雪飘落,都没有一丝温暖来临。
直到这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停下来,有个农户来捡柴,进入了封炎栖身的山洞。封炎高兴极了,它站起来去蹭农户的腿,却挨了农户惊吓之下扔来的一把斧子。
斧子砸得很准,砍入封炎的颈侧,顿时血流如注。
封炎疼得不知所措,哀哀地哭号起来。
可是野兽的哀号并不能被人类听懂,农户踉跄一步,甩开腿就跑了。
封炎不知道如何将这斧头弄出来,越挣扎,伤口裂开越大,楚秋篱看着这小兽拼命的挣扎,几乎在梦中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段沉璧眸中看不出情绪,没有说话。
一会儿后,村民们纷纷赶来,开始向山洞中扔火把,他们恐惧着愤怒着,大喊:“快烧死这个怪物,烧死它!”周围几个黄发稚童,也蹦蹦跳跳,起着哄,“烧死它,烧死它!!”
封炎终于忍受不住,从山洞狂奔而出,撞开几个村民,逃向能让自己安全的容身之所。
可是,哪里有它的容身之所?
它这样四处奔逃着,想活着,却是逃到哪里就被追杀到哪里,修真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拿着不同的各种法器向着它不断攻击,封炎不知道,诛杀自己,那些人就能获得斩杀邪祟的好名声。
终于有一天,它力竭了,把一个对着它各种放大招的修士甩开后,用极尽痛苦的嘶号宣泄这莫名的痛苦。
因为是神犀之后,那人受不了它的叫声,被震得七窍流血,封炎看着修士们战战兢兢将其抬走,就要放弃活下去的时候,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走近它,对着它温和地笑了笑。
封炎只觉得这人的眉眼间神色没有之前针对它的人恐怖,便没有后退,只是无力地舔了舔自己的伤口。那人看它血流不止,就走过来蹲下查看它的伤势,却不慎从怀中落下一样东西。
封炎像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往后一缩摆出攻击的姿势,却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它见那人没有伤害它的意思,默默往前挪动一步,抽着鼻子嗅了嗅地上的东西。
白衣人忽然笑了,眼中满是温柔,道:“你是不是饿了?”说罢将地上的纸包捡起来打开,拿出里面的红豆烧饼,喂给了它。
传说神兽和平凡的野兽唯一区别是可以通灵智,但是只能在成年后才可以拥有七情六欲。却不知为什么,那灵智未开的小封炎,却因为一张红豆烧饼落了泪。
楚秋篱心中也是酸涩极了,前世今生两辈子,他现在才知道了封炎的经历,也对于段沉璧有了更深的了解。
之后看到的,就是段沉璧与封炎沟通达成一致,将其化为小兽模样带回闲风阁的那段。段沉璧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待到梦境结束,楚秋篱看自己的师尊点点头,便撤离了这记忆。
段沉璧睁开眼坐了起来,与桌旁的楚秋篱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