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后,宗衍去单独见了趟陈潇逸。
两人具体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宗衍走下别尘居后,陈潇逸连夜将宗廉请到五青门,谈了整整一夜的话。
陈潇逸向修真界公开了会审的结果,宗廉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将已经碎掉的离月镜交出来,给了修真界修为最高的瑶池枯蓬真人,最后扬言不再管任何有关离月镜之事。
没有人因为离月镜丢掉性命,也没有人看到传说被封印其中的魔物逃到了何处,白霄那边也是誓死坚持自己的清白,整件事情到了最后,生生变成了一出闹剧。
但为了排除隐患,陈潇逸只好将白霄软禁在止水轩,宗廉也将宗衍的大名报给九炼神祠,表示在半年内将儿子送入其中接受教化。
九炼神祠是修真界中一个传道授业的地方,其中坐阵的长老们大多修为都在御灵境界以上。进入内部的学员,一般都会被长老们严格要求,只有在学成后才能重获自由,是以宗廉将宗衍送入这个地方,没有人会有异议。
因为交给九炼神祠看管,这与软禁几乎没有区别。
再者,九炼神祠的创始人之一,就是枯蓬真人。
宗廉用离月镜换了宗衍进入九炼神祠的机会,据说枯蓬真人眼睛也没眨就答应了。
面对修真界最强答应了的事,谁敢提出一个反对意见呢?
说白了,在无人受伤且魔君不知所踪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当那只同时惹怒五青门和白远峰的出头鸟。
“九炼神祠招收新弟子在今年的秋天,想要进入其中的话,必须要已经步入元阴境界。为师看你还有希望拼一把,想不想试试?”段沉璧跟楚秋篱走在闲风阁的小路上,吹着温和的春风,状似无意地问道。
楚秋篱前世没有去九炼神祠,因为段沉璧说那地方很邪门,不适合楚秋篱这种性格的人生存。他很听师尊的话,况且当时一心想的是报仇,对那个只知修行的地方根本不感兴趣。
而今段沉璧问起来,楚秋篱就也思索了一番。
他道:“师尊容我想想,想好了我就告诉您我的决定。”
楚秋篱深吸一口气,去了五青飞湍下面。他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总觉得离月镜的事情根本就还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他认为这可能只是一个开端。
秦关心中很亲密的两个人同时出了问题,他终日郁郁寡欢,连人都很少见了。楚秋篱也没有理由去找他,更没有办法去安慰他,只好在心底祝自己的秦师兄早日想开。
白霄,宗衍,白远峰,离月镜,魔君。
明明是很多危险因素的叠加,明明有很多人对其间暗藏的凶险清晰明了,却都沉默着让此事不了了之了。难道真的就是师尊所说的“花猫”与“棋子”,他们都甘愿做一个走别人指好的路的人?
命都不由自己,那还修什么道,炼什么体?
还有宗衍这个当事人,对着这样的结果,真的是满意的吗?
那可是灭了宗族的血海深仇啊。
自水底下游上来,楚秋篱去了五青门的经楼。他翻阅有关九炼神祠的书籍,发现这真的是一个复杂的地方。
九炼,从表面看,就是九层试练,但这并不是和修行境界一样的等级划分。它代表着道法中的九大类别,分为:炼药、秩序、阵法、五行、涅盘、卜算、防御、战场、锻器。
就拿段沉璧的魇术来说,这项技能被划分在“秩序”一类。所有进入九炼神祠的人,都会在前几年的修炼中被发掘他们相应的潜力,之后会有专门的长老将他们按照修习的类别分类,再细一点就是在一类中又按照资质的高低分类,能力越强的人,受到的待遇自然越高。
完全就是个用力量决断一切的地方。
现如今还有三四个月的期限,楚秋篱要想进入九炼神祠,就必须在这期间达到剔骨入门,踏入元阴境。
这将是个不小的挑战。
第二日,楚秋篱再次跳下五青飞湍,由于想要顺利进入九炼神祠的心太过于急切,他在水底游动的范围较平时广了些,结果用力过猛,超出自己的体力极限,当天中午就在饭堂咳了血。
别尘居的弟子将楚秋篱送回闲风阁,并且派人告知段沉璧。当段沉璧赶到静修庭的时候,楚秋篱已经睡了过去。
临近黄昏,楚秋篱意识逐渐清醒。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段沉璧一脸严肃地在为自己诊脉,问道:“师尊过来了?”段沉璧瞪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将楚秋篱的手扔回了被褥中,起身坐到了桌子旁。
楚秋篱内心其实很怕。
他最怕自己在睡着的时候,段沉璧会利用魇术进入自己的梦境,发现自己也是重生的秘密。
但是看这个发怒程度,段沉璧应该只是在气自己因为心急反而受到反噬的事。
果然,段沉璧道:“为师只不过是问问你对九炼神祠感不感兴趣,结果你倒好,一听到这个,就不要命地修炼。修真路上,最忌讳的就是看重结果不重过程,你难道不知道,心急是会走火入魔的吗?”
楚秋篱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段沉璧继续道:“力量固然可贵,人人对它产生向往之情的确能够理解。但是,天下没有任何捷径,就算你是个天才,你也不能在一天之内把你修成个大能。太过于懒散难以成功,但是太过于勤奋,导致身体出问题,也会一无所获甚至得不偿失。你若是这般不要命地做事,信不信为师今日就将你逐出师们?”
楚秋篱睁大眼睛,“逐出师门”四个字分量太重,他根本不敢想这样的后果,立刻跪在了床上。
段沉璧似乎真的是生气了,眼神间全是冷漠,他一挥袖子,楚秋篱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劲风向自己袭来,没来得及跪稳就被掀着一屁股坐下来,听段沉璧道:“从你一开始非要做我的徒弟那日,我便知道你是有目的才死活跟来。有所求本是人之常情,但是你这般不知进退不知深浅就鲁莽行事的性子,怕是活不到解庸境就会自己将自己逼死,为师教不了你这样的莽夫,也不想收一个注定会把自己修死的徒弟!”
楚秋篱感觉场面有些失控,此时他完全没法再去想一些小聪明的办法,立刻开口道:“徒儿知错!求师尊原谅。我一定会改掉这急功近利的毛病,就算这次去不了九炼神祠,我都会听师父的所有教诲,弄清楚自己的目的与自身实力的距离,也会反省自己的过去。只求,只求师父不要赶走我!”
他本就受了段沉璧一道劲风,还说得十分急促,话音刚落又是一口血,段沉璧神色复杂看着楚秋篱的狼狈,沉默了半晌,就在楚秋篱以为段沉璧不会再开口时,却听到他说:“你倒是很了解为师的想法?”
楚秋篱忽地起了满身的冷汗。
他抬头看向段沉璧,却听段沉璧道:“那这几日就不要再去活脉了,好好研究一下为师房中收藏的菜谱,做几个新鲜菜让我尝尝。做不好,就真的不要你了。”
等段沉璧走后,楚秋篱才完全放松下来。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一世的段沉璧与自己前世眼中那个性格活泼的师尊差别很大,且不说自己上辈子被段沉璧保护得极好,就连到死也不知道七大古镜是什么东西。
这种疾言厉色的斥责,自己都没有见过段沉璧对自己有过。而这一世,段沉璧先是教自己魇术,又直接告诉自己七大古镜的秘密,还引导自己分析修真界纷乱的结果,更近一些,还向自己介绍九炼神祠。
总结起来看,都是段沉璧在不断地教自己一步一步变得强大。
楚秋篱不明白一个人的两世会在观念上有如此大的不同,但是师尊的要求却与自己的目的不谋而合,有了这一点,不管怎样的教导,自己都是会真心接受的。
想通这一关节,楚秋篱便也真的不再纠结于九炼神祠的事情。他起身下山,打算买些蔬菜,在闲风阁的小厨房里研究做菜。
从闲风阁下来,一路上都能看到密密的槐树林已经发了芽。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有些晚,一切生机都在暗中滋长了不知过久,憋着一股劲,终于在春风渐渐肆意之时,都一下子释放出来。
楚秋篱自知前世活的极其简单,如果非要做个程度上的形容,估计和这一世现在的秦关差不了多少。思及此,他越来越觉得段沉璧真的为自己用了太多的苦心。
其实,凭心而论,自己真的是阴差阳错拜了个很好很好的师尊,前世一直想着要学了魇术为自己报仇,在进入闲风阁的第一天就说明了自己的目的,段沉璧轻轻松松用一个达不到上清境界就不能学习魇术的借口骗了自己那么多年。
或许那时候师父觉得,等自己修习到了上清境界,年纪也大了,仇恨自然会消弭。
想来也是可笑,自己对段沉璧那般信任,以至于从来没有多思考过:那个叫做季卿的皇宫中人,难道也是修行中人吗?
走到闲风阁山下,楚秋篱看到五青门十座山峰公用的长长的石阶旁,已经布满青苔的灯座。萧萧竹声中,灯座就在那样立在两边的竹林前,默默无声。不知为什么,楚秋篱上前一步,摸了摸这古朴的一盏盏灯,他忽然想到段沉璧讲给自己的那个有关雨夜买酒的故事,垂下眼思索了好久好久。
下了长长的台阶,楚秋篱到了山门前。山门修建得很是气派,两边是高高的四根石柱,其上雕刻这复杂难辨的咒文。如果不是五青门邀请的客人或者五青门中的弟子,旁人若要硬闯,这些咒文就会自行化为阵法将人困在门外,是以五青门的山门处根本无需任何人把守。
再往上看,最上方龙飞凤舞写着“五青门”三个大字,那字写得狂妄极了,看了的人,即使不懂书法,也会觉得题字的人是个精神昂扬的大能。
楚秋篱没再继续看,直接往山下市集走去。
许是五青门本就是降妖除魔的存在,这山脚下的镇子也连带着显得宁静祥和。出生于富商,其实楚秋篱对于买菜这种事并不是很熟练,他不太会辨认哪种菜比较鲜嫩,哪种菜值得买,价钱又算不算公道。他就这样到处转悠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满?”楚秋篱走上前去,自从陈天璞的戏班子解散后,小满因为还没想好要拜谁为师,就被杜老收留,去给五青门的饭堂帮忙。初见小满的时候,楚秋篱见这个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少年一言不发坐在戏班放杂物的车上,双脚悬空一晃一晃的,仿佛内敛而单纯。
可是后来,这个一脸单纯的师弟,前世在秦关被白霄软禁后,就成了白霄最宠爱的徒弟,一夜之间身份变得与之前判若云泥,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而变,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不择手段。
在自己和师尊落难时,小满成为了白霄最好的帮凶。
前世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会在一朝一夕之间变化那般大,现在他跟着段沉璧,才慢慢知道了,任何变化都不是瞬间的,而是蓄谋已久的。
说白了,自己前世虽然内心想得多,也有几个心眼,可是最后死得不明不白,人人夸他是正义之士,说他不愧是笑霁仙师的徒弟的时候,他也略微沾沾自喜过;人人对段沉璧喊打喊杀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惶恐过。如今自己再来一遍,除了较普通人多几分心思,知道哪些人终会成为仇敌哪些人一直都会是朋友,也再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筹码。
如果一直都没有实质性的改变,不管重活几辈子,都是没用的。
小满回头,将背着的菜筐放下,看到楚秋篱很是惊讶,道:“大离哥?”楚秋篱满面的笑容,道:“我本名其实叫楚秋篱,当初入戏班子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报的是假名。”
小满眨眨眼,大眼睛清澈干净,道:“好的,秋篱哥。”楚秋篱上前,摸摸小满的头,问道:“小满是来买菜吗?”小满点点头,“杜老说白菜不够了,叫我来买些回去。”
有了小满帮忙,楚秋篱很快就买到了慢慢一篮子新鲜蔬菜。
两人走在五青门的石阶上,小满问道:“秋篱哥,你本来是段长老的徒弟,不是应该修行吗?为什么还出来干这些杂活?”楚秋篱眨眨眼,将肩上的几缕头发甩到身后,道:“别提了,我惹了师尊生气,被罚了。”
小满依旧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问:“原来大家说段长老会虐待你的事情是真的?”楚秋篱苦涩地笑笑,道:“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上五青门的时候,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穿了女装,跟段沉璧斗智斗勇了好久,五青门中也传遍了被自己刻意渲染的流言,所以很多人以为这对师徒是不和的。
但是段沉璧似乎默许了这流言的存在,所以自己修习炼气活脉甚至是魇术,别人也是不知道的。
既然师尊的态度是这样,那他也便顺从。离月镜已经出现,今后的一切在如今看来,或许也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