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时候,楚秋篱从五青飞湍的水底下游了出来。刚开始活脉,自己的肩膀与脖颈处疼得要命,稍稍移动就觉得后背被带着闷闷地痛。
不过他自己知道,痛过以后,再难的活脉训练都将变得容易很多。
刚换好衣服没多久,秦关就找了来。楚秋篱看他一脸忧色,心中自然知晓原因,宗衍回到白远峰后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的确让人担心。秦关沉默良久,才将离月镜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楚秋篱配合地做惊讶状,对方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结合自己看到的宗衍前世,秦关的担心竟也真的成了现实。只是不知前世的秦关再见入魔的宗衍,二人刀剑相向时,心中的怨愤又有多深。
他摆出一个轻松的微笑,道:“既然秦师兄如此担忧,那何不与我一起去拜访白远峰?”
宗衍回了白远峰后就将自己关在屋中不出,饭菜也没用,晚上的时候灯也没有灭,直到清晨,他才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房门。
走到宗廉院外的时候,看见宗苋一脸不悦地走了出来。这堂弟一看见他就是白眼,没好气道:“宗叔叔在和五青门白霄长老密谈,你来干什么!”
哦,原来这位是被委婉地赶出来了。
宗衍笑得憨厚,道:“那我就不进去了,哈哈。”宗苋又是一个白眼,却听院内传出愉悦的一声,“宗兄!”二人同时回头,见秦关与楚秋篱快步走出来,道:“好久不见。”
“屁的好久不见。”宗苋嘴里低骂一声,只有靠得近的宗衍听见了,但装作没听见,宗苋也极其不自在,转头就走,“明明前天才见过,恶心。”
其实宗衍也是很吃惊,此刻他的内心感受第一次与面部表情高度重合。
为什么这个两个人会在这里?前世的时候,且不说楚秋篱是何人在什么犄角旮旯里待着,秦关也没这么频繁地来白远峰!宗衍只觉得自己不太好,如今自己的计划就快要实现,这两位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的确,在梦境中,楚秋篱知道就连前世五青门派人来屠戮白远峰时,秦家人都来过,除了秦关。
因为白霄说秦关斩杀妖兽受了伤。
至于是什么程度的伤,怎么伤的,自然没人去问白长老。
心里头虽然疑惑,但宗衍还是很感谢这两位朋友,笑着问:“你们怎么来了?”
秦关被这么一问,竟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他上前一步,道:“因为白远峰之难我亲眼目睹,宗兄被家人接走后,觉得还是不妥,便求师尊允许我和楚师弟前来看望。而师尊放心不下我,并说白远峰之事是整个修真界的难题,就决定随我们一同前来。”
楚秋篱心情复杂,他没想到秦关会纯良到连此事也要告知白霄。想到秦关后来被白霄强行软禁的画面,他只是暗暗觉得牙疼。
宗衍点了点头,回道:“二位宅心仁厚,宗某感激不尽。我因为担心父亲身体,想过来探望探望。既如此,我们便在这里交谈可好?”
楚秋篱留心了下宗衍要求待着的地方,正是宗廉的卧房之外,心里想:或许宗衍也是想过前世宗廉买药的事情,想要找到那个建议宗廉罪魁祸首。以关心父亲为借口,待在宗廉卧房附近,确实是一个让人难以察觉意图的好办法。
秦关自是同意,他坐到旁边的石凳上,道:“小衍,因为不知如何进退,我将离月镜之事告诉了楚师弟让他帮我想办法,还请见谅。”宗衍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笑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我理解。二位有所不知,那魔物出逃后,反倒是没再来找白远峰的麻烦。家父与众位长老商议了许久,也想好了应对之策。所以你们大可放心。”
所以,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是别再来了。
秦关微微皱眉,“但那魔物毕竟是白远峰的祖辈封印,如果他来寻仇......?”宗衍抬手打断,道:“即使他来,白远峰众多弟子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定会与之对抗到底。”
秦关觉得还是不放心,却也不知该说什么,眸光一闪,他想起楚秋篱之前建议他的事情,偷偷将一点“窥听灵”在桌下偷偷渡到宗衍腰侧的衣带上。这样,不管宗衍做了什么事,遇到什么危险,他那边都会立刻觉察到,及时支以援手。
不用说,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肯定是来源于段沉璧的。
段沉璧常用这东西钓鱼,但他从不曾将其用于阴谋诡计。楚秋篱拿了两点“窥听灵”,之所以说“点”,是这灵的确只有一点那么大,时效也短,他借以关心宗衍的由头劝秦关这么做,自己也将其渡在了宗衍的衣带之上。
七大古镜非同小可。他也不愿宗衍这样一个好人再受前世之冤,所以他认为,这一切非做不可。
秦关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心中不免有些过意不去,但他看到楚秋篱对他微微点头,心中稍稍安定,想要伸手拿茶杯,袖口便刮了一下他的手腕。没来由的,秦关觉得手腕处特别痒,就挠了挠,宗衍抬眼正好看见这一幕,问:“何事?”楚秋篱闻声看过去,秦关蹙眉一笑,“不知。腕处已经发痒了好多天,我辈已是修行中人,总该不会是蚊虫叮咬。不过也是小事一桩,不用挂怀。”
楚秋篱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白霄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宗家向来热情,自是要留饭。筵席上,白霄看着宗衍,道:“令郎相貌甚佳,看这身形与气度,当是修行好料!”
宗廉笑笑,“这孩子他娘去得早,小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性格憨厚,却不是成为大器的资质。”若是以前宗衍听到这些,会觉得是父亲对他失望透顶,如今听来,却觉得其间藏了不少心酸,顿时鼻尖一酸,楚秋篱敏锐地感到宗衍情绪低落下来,拍拍他肩膀,道:“没事的,我就觉得宗兄很不错。”
宗衍回报了一个笑容。
下午五青门中人离去后,来了一个别派仙童。宗衍一直坐在宗廉门外听动静,不消片刻,便看到仙童走了出来。楚秋篱和秦关已经回到五青门止水轩,凭借渡在宗衍衣带上的窥听灵,二人可以在识海中看到宗衍的所作所为,他们看着宗衍一直守在宗廉门前,秦关觉得这位看起来憨傻的朋友虽然呆呆的,却孝心感人,正想笑一笑,弯到一半的嘴角却僵住了。
他看到,宗衍尾随着那个走出来的仙童,在一个僻静处于仙童后背一击击倒了毫无察觉的仙童。
接下来,他看到宗衍露出一种自己从来也没见过的阴冷表情,把仙童抗进了一间屋子。
前因后果,楚秋篱觉得还好,内心波动不大,但秦关就不一样了,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这就算这是梦,他都觉得荒唐。宗衍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被自家人轻视嘲弄都不会觉得生气,来止水轩做客都是一本正经,看着自己忙了还主动去做饭......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干脆利落地在背地里暗算人?
招式都那么熟练,仿佛经常这么干似的!
楚秋篱心里充满了好奇,准确来说,是好奇都快溢出来了,他继续看着宗衍的动静,连眼睛都顾不上眨,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与自己一样的重生者,要如何将一手烂牌打赢。
他看着宗衍把仙童扔到地上,拿起茶盏里的冷茶泼在仙童脸上,惊得对方又一下子醒来,恐惧地看着宗衍:“你要干什么?”宗衍坐到最近的一个椅子上,往后边一靠,悠哉悠哉翘起二郎腿,嗤笑一声,眼里全是阴戾的嘲讽,反问道:“你说呢?”
那人平日里脸上总是憨憨的笑容,突然露出这么狂妄不羁的表情,让自始至终观察着他的秦关心跳漏了一拍。
仙童往后瑟缩一下,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宗衍眼神完全冷下来,他站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轻轻吹了一下,抬眼道:“你对我父亲说了什么?!”仙童突然沉默不语。
宗衍忽地蹲下来,伸出苍白的手捏住道童的下巴,目光摄人,问:“你到底说不说,想要我掐死你吗?嗯?”说罢也真的不停顿,手直接往下,捏住了仙童的脖子,手指开始收紧。
仙童喘不上气来,用力推拒。
秦关心里一阵阵不可思议,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就在那仙童快要窒息的时候,宗衍猛地松了手。“嘴还挺硬”,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募的转头,道:“本来我想要做个好人的,是你作死!”说罢一挥袖子,仙童瞬间又晕了过去。
秦关吸了一口凉气。
宗衍看到仙童已经晕死过去,左掌用力,凝出一条细细的灵弦。这灵弦秦关知道,是宗衍用来捉鱼的工具,他以为宗衍是想把仙童绑起来从长计议,谁知下一刻,宗衍突然将灵弦钉入了仙童的心脏!
秦关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溅了满袖子的茶水。楚秋篱装作被吓了一跳,忙问秦关是否还好。
秦关是真的不太好。
他捏紧了楚秋篱的胳膊,声音颤抖问道:“这是什么邪术?宗衍是在杀人吗?”楚秋篱没法回答,可是看宗衍神情,他的左手连着灵弦的一头,另一头连着仙童的心脏,像是在感受着什么。而宗衍这边,正在读取仙童的记忆,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对仙童讲述着离月镜之事的经过,嘱咐仙童只能将细节讲给他们的掌门一人。最后,还交代了一句话。
他的父亲,眼神诚恳到惊呼哀求,他对仙童说:“若是宗某人有何不测,还请贵掌门看在我与他多年挚友的份上,保全我儿宗衍一生无事!”
没有什么阴谋,那仙童只是来传话的。
宗衍回味着自己父亲的话,心里满是酸楚。
秦关在那头看得分外着急,他只是看见宗衍沉默了好久,似乎在想什么东西。
终于,他看到宗衍撤回了灵弦,又从怀中拿出一颗药,喂进了仙童嘴里。秦关认识那是消除记忆的药,这种东西每个门派都有,常用来忘记一些琐事清心。直到这时,秦关才放下心来。
没杀人就好,不然......不然怎么?与宗衍刀剑相向吗?他一时不敢去想那个场景,可又为何不敢呢?从小就被教导匡扶正义降妖除魔,如今死在手上的妖魔鬼怪数不胜数,只是一个认识了几天的人,就不忍心了吗?
他也无从知道。
手腕处又开始痒起来,秦关一边挠着一遍眼神复杂地思索,宗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动作太过明显,楚秋篱奇怪地转头,看到秦关那手腕处已经隐隐有了个小圆点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