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唰——
咚。咚。
那鼓的声音非常特殊,并不厚重,也不清脆,而是幽深的,第一下入耳就叫人生出一种敬畏来。
夹杂着铜钱相互碰撞时激起的响声,鞭子抽打在皮鼓面上,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了灵魂上。
玉昭昭面色肃然,开口和着鼓声唱了起来:
“老仙家,今日我营要点兵,你听帮兵说分明。
叫神须得敲鼓声,调动胡黄单两教,调动常蟒巳蛇兵。”
她这一开口,一旁的冯家人都不由得屏息凝神,小心翼翼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玉楚楚立刻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奇地看着玉昭昭。
之前她的声乐老师去家里给她上课的时候,她本来想拉着玉昭昭一起,可玉昭昭却说自己五音不全,现在看来明明不是那么回事嘛!
不光不跑调,还怪好听的,曲调悠远神秘,还带了点东北地区特有的乡音,听感反而更好。
玉昭昭的声音很清亮,唱起来调子抬得很高,却一点都没有吊着嗓子的感觉,轻轻松松,游刃有余,搭配着她手中不断击打着的鼓,让人有瞬间的恍惚,好像回到了冰封着的松花江畔。
而屋内那一老一小听见这声音,则完全顾不上欣赏,而是立刻发出了两声尖厉的叫声,目光之中充满了凶恶之意,却谨慎地没动,戒备地盯着玉昭昭,做出了防御之态,上身挺直,眯起了眼睛,相比一有不对立刻就会暴起反抗。
“套仙索捆仙绳,马后稍带聚魂瓶,哪扣要紧哪扣松。
要是阴天驾云走,要是晴天顺风行。
驾云走,顺风行,说明老仙有神通———”
玉昭昭唱到这里,外面的天空竟忽然阴了下来。
屋内的亮度唰一下降了下来,不说旁边围观的几人,就是楼下不清楚楼上状况的警卫小吴和冯丽,还有那两个骗子,此时都默契地拉了个寒噤。
“这……不会是刚才那小姑娘做的吧?这究竟是哪里蹦出来的怪物啊,竟然可以操作阴晴吗?”
肚仙婆虽然本事有限,但是在京城的玄学圈混了这么多年,对这一行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就像她这样的已经能够算是比较有本事的人了。
其余的同行大多数都跟她旁边那假瞎子一样,根本什么也不会,从头到尾就一个骗字应付一切。
假瞎子更是世界观都崩塌了,在他的概念中,所有打着玄学旗号的所谓“大师”都和他是一样的,只不过骗术有高明低劣之分,有的厉害些叫人找不到破绽,而有些手法粗糙或者运气不好被拆穿了罢了。
说来也是可笑,一个假装大师的算命先生,竟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如今,这位唯物主义者的世界观被重塑了。
他小声对身边的同行说:
“原来你真的有肚仙儿啊?我一直都以为你跟我一样呢,只不过是会腹语罢了。
实不相瞒,我之前还想过模仿下你的路子,但是在网上找的那个腹语大师的教学视频是要付费的,三十五块钱,我没舍得。”
肚仙婆白了他一眼:
“现在知道了,以后就别再骗了,做这一行,有本事的,没本事的,最后都很难有个好下场。你瞧,咱们三人,就那个有真本事,还不是被更厉害的人给制住了?
啧啧,倒也是活该。都什么时代了,还搞解放前那一套,这帮有宗教皮子挡着的家伙行事反而更无所顾忌,听刚才那女娃娃讲,他身上只怕背了不少条人命,真是可怕。”
想到自己跟这样的人接触了好几次,肚仙婆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冷颤。
“我请你们来是来聊天的吗?”
冯丽发现找大师帮助父亲解决问题的路子不通了,心情无比差劲。
她老公最近瞄上了一个项目,靠自己争取资质不够,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冯老爷子身上。
虽然老先生退下来很多年了,但是亲朋故旧身居高位的仍有很多,如果他开口帮女婿讨要,那相关部门的领导一定会卖老爷子一个面子。
“既然活儿已经用不着我们了,那后续我们也不会再要你钱的,这是行内的规矩。
但是你要是说话态度不注意点,也有别的行内规矩可以解决,但是我相信,你不愿意知道那是什么规矩。”
肚仙婆也不是什么善茬子,听到冯丽的话,立刻甩下脸子。
要不是想跟楼上那个脸儿生的女娃娃打上交道,她早走了。
冯丽被她顶了一句,脸色难看,但是也不敢在说什么了,只好别过头去,默默听着楼上的动静。
楼上,冯毅作为军人,感觉本就比常人敏锐,他在天色暗下来的一瞬间忽然感觉身侧似有一股凉风飞快扫过,他立刻戒备的侧身看去,却见坐在凳子上的侄女冯越有些不对。
来了!
玉昭昭眯起了眼睛,手中鼓声不停,口里换了唱调:
“坟茔地里有狐火,掌堂教主钻了棺材天,抓住弟马领香传。
轩辕坟里出狐仙,轩辕老祖赐姓传,古字配上月字里,脱去反犬兽字边!”
玉昭昭唱到此处,冯越目光恍惚了半刻,然后整个人周身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明明还是那个人那张脸,可看那面相,尤其是眼部,也不知怎的就有点吊梢眼的意思了,表情含笑,却又有股邪气。
而屋内的一老一小见状,已经彻底慌了阵脚,嘴里发出写意义不明的尖叫,似乎是因为惊慌,又似乎是在给什么人呼喊求救。
随着玉昭昭一段唱罢开始重重地击鼓,那两个浑身哆嗦着看了冯越一眼,站起身来慌不择路地就要夺门而逃。
好在玉昭昭刚才嘱咐过,冯毅有所防备,虽然顾及老父亲的肉身不敢动手,但是挡一挡还是做得到的。
他本就身材高大,又在部队中常年跟着士兵一起操练,力气很大,堵在门口伸手一挡,硬是把发狂的二人挡住了,可是自己也被父亲身上那东西拍了一掌在肩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顾忌着那是老父亲和孙孙,可被黄皮子附了身的一老一小才没有那么多顾虑,打完一掌犹嫌不够,双手成爪,向他抓来。
玉昭昭大喊一声:“老仙!”
冯越轻笑了一声,身法轻盈地飞身迎了上去。
冯毅连忙闪开,叫这请来的“仙儿”去和他们两个缠斗,自己心有余悸地站在了一旁。
虽然对面是一对黄皮子,但玉昭昭请来的这个明显要更凶些,附在冯越身上,打斗起来丝毫不手软,招招带风。
而细细看冯越的脸,此刻已经不是人相了,吊梢眼,尖尖的嘴,还会和犬科动物一样时不时抽动鼻子。
“是狐狸吗……”
玉楚楚忍不住小声喃喃,可那狐仙耳朵很尖,打斗时还听到了这一句话,回过头递给玉楚楚一个妩媚的笑,叫她一下紧张地闭上了嘴,脸颊却有点发热。
玉昭昭无奈,这请来的狐狸精怎么还乱抛媚眼啊?
还有,这玉楚楚怎么回事,一个男狐狸精也能叫她泛起花痴来?
狐仙借位,以一敌二,一旁的玉昭昭也没闲着,嘴里虽然不再唱了,手中鼓声不停。
“那小丫头,你把爷爷请来就开始敷衍了是不是?光是打鼓有什么意思?”
狐狸一边把那两个黄皮子打的嗷嗷直叫,一边嘴里还抱怨着玉昭昭不够卖力气。
玉昭昭才不怕他,嘴上理直气壮地回答:
“不好意思啊大仙,我不太专业,帮兵诀的词太长了,我记不住,要是你不介意,流行歌曲行吗,我给你唱个《难忘今宵》怎么样?”
狐狸脚下一踉跄,没留神被小黄鼠狼又绊了一脚,差点坐地上。
他稳住身形立刻气急败坏对玉昭昭怒骂道:
“别以为老仙不下山就是好糊弄的!那《难忘今宵》算什么流行歌曲啊!打你的鼓就是了!”
玉昭昭嘿嘿一笑,玉楚楚已经习惯了她的奇葩操作,而一旁的冯毅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这女孩比自己儿子都要小十几岁,有这等本事本来就是一件稀奇事情。
没想到她不光能够请来狐仙儿,还跟大仙讨价还价上了,这让本来有些担心侄女安危的冯毅有些放下心来,踏实了一些。
没想到这大仙儿也不是很不讲理很高高在上嘛。
他哪里知道,玉昭昭敢这么干自然是有所依仗的,而那狐仙儿不跟玉昭昭计较自然也有它的原因。
出马弟子众多,不是谁请神都能够顺利请到,即便请到了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如愿。在东北地区有供养保家仙的传统,也有一些不愿受束缚的野仙儿愿意为了香火和信仰时不时显一显灵。
仙儿的道行修为有所差异,而请神者的能力也有高低。
说的简单些,拳头硬的是老大,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这狐仙刚才一借位,就感觉到了玉昭昭身上驳杂且深不见底的灵气,他修行几百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类。
但奇怪归奇怪,惹不起是肯定的,所以他一借位连条件都没谈,玉昭昭一唤就冲上来暴揍黄皮子了。
哎,也是心酸。
随着玉昭昭打出来的那鼓点越来越急,狐仙的招式也越来越锋利刁钻,对面两只黄皮子明显招架不住,已经流露出了疲于应付的意思。
随着一串密密麻麻的鼓点,狐仙各给了他们一人一掌,正打在了心窝处。
一老一小的身体被这一掌打得倒了下去,却有两只黄鼠狼从皮囊中脱了出来,同样是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两个,看起来非但不可怖,细细瞧着还有几分可爱。
那两只黄鼠狼还想再跑,却被狐仙一个抓住后颈,一个踩住尾巴,全都制住了。
“辛苦老仙。”
玉昭昭这停下了手中的鼓,众人冯毅和玉楚楚以及冯家的阿姨田婶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冯毅弯腰,拿起了准备好的白酒和香烟想要敬给它,可这狐仙却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最近把烟和酒都戒了。”
“您辛苦一趟,帮我家制服了这两只作乱的黄皮子,保住了我父亲和我孙子的安危,当然要好好谢谢您。”
“那……我想要那个!”
众人顺着老仙的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却惊讶发现,它指的赫然是抱着麻袋的玉楚楚!
玉楚楚眨巴眨巴眼睛,不由得想起最近自己一直在追连载的一个漫画,讲的就是男狐仙儿和女高中生的浪漫奇幻爱情故事。
眼看着玉楚楚神色都带上了点娇羞了,玉昭昭无奈翻了个大白眼。
这原世界女主怎么离开了男主还是个恋爱脑啊!
“那可不行,没听过请出马仙还要人祭的!”
玉昭昭拒绝地干脆,这狐狸要是敢登鼻子上脸,她自然还有其他的方法对付它。
“我又不是要她的命,我只是要……”
意识到玉昭昭可能是误会了什么,狐仙翻了个白眼,刚要解释。
“不要命也不行啊!她还未成年呢!”
玉昭昭盯着这个藏在冯越皮下的色狐狸,眼神不善。
“不是不是!你要气死本大仙!能不能听我把话讲完!我要她脖子上戴的那个!”
狐仙气得要翻白眼了。
这些人类都在想什么啊!虽然它是公狐狸,可是它喜欢的也是公的啊!
玉昭昭本来气得都已经开始准备拿魔法棒了,听狐仙说完此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误会人家了。
玉楚楚带了个项链,是玉子昂回国带回来的礼物之一,她和玉楚楚一人一条,她不太喜欢带饰品,玉楚楚却很喜欢,天天都要带着。
尴尬的氛围在二楼弥漫。
“咳咳,您想要这个,我送给您就是了。
只是您现在用的是冯越的身体,这东西要怎么给您呢?烧了吗?”
玉楚楚赶紧摘下了颈间带着的项链,有些不好意思直视老仙的眼睛,恭敬地询问道。
“带在我脖子上即可。”
狐仙说完话,便从冯越身体中脱离出来,在一旁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只火红的狐狸,那狐狸身型足有阿拉斯加犬那么大,一看便神异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