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载双人灵魂的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金发银眼的半人半妖恹恹的侧坐,满脸与平日临危不乱的冷静不同的不适。安培*比较数百年未曾用过人类的身体,一时间还未习惯这具被妖力和不洁充斥的女性躯体。
侧坐的半人半妖翻了个身,脊背挺直的靠向身后的石壁,低头垂目。本来恹恹的散漫态度,被一股锋锐的肃杀代替。
取舍不定的古乾大为松气,肩膀都耷下三分。
“鄙人真讨厌你,半妖小鬼。不过,还是要感谢你的信任。”金发的半人半妖低声嘟囔,银色的眸子翻了个白眼,充满人性化的厌恶瞥向四个石雕的座敷童子,“看在它的份上,鄙人勉强不去惩罚你的冒犯之失。”
罗琦的脊背又直了几分,她低声笑着,妖力灌注硬如寒铁的五指大为缩水。狰狞的青筋潜伏,再度恢复成纤纤细指。半人半妖是斩杀妖魔的工具,如果需要半人半妖战士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武器,包括美貌在内。有些曾是半人半妖战士先辈的觉醒者,无比厌恶这种令她们熟悉的金发与银眸。
“哼。”与罗琦公用同样身体、心意相通的安培*,更为不快。
心脏跳动的频率,与两个灵魂呼吸般缩放的频率相同。频率相近带来的共鸣,使处于【附身合体】状态的罗琦和安培*,隐约感觉到彼此存在的温度。
和单方主导的【附身】不同,早已习惯千年以来独身自处的安培*,满身满心的不自在,极力控制着夺取身体完整操纵权的欲-望。他对自己的内心被别人窥探,极为不喜。
罗琦也是如此。做为组织战士的年月里,她早已习惯普通人的畏惧和疏远,猝然间有个人距离近的已经能接触到她的灵魂,让罗琦泛起了鸡皮疙瘩。
“三清在上,日行一善。不能半途而废。”
罗琦甩袖自言,听得古乾满头黑线。
“日行一善?简直比雪女不爱人类还虚假!”没有谁能够比安培*更理解罗琦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态,灵魂层次的接触不容虚假。只见拥有十三四岁女娃娃般精致面庞的半人半妖突然跳起,面目狰狞可怖,手指一翘指着自己破口大骂。
面目狰狞的安培*突然勾起君子姿态十足的浅笑,讥道:“半妖,接受现实吧。鄙人并未祈求你帮什么忙,小小的指点也是闲来无趣。你的感激,鄙人不会接受的。”
阴沉沉的石质密室里,安培*曾经儒雅十足的微笑现于罗琦脸上,妩媚艳态竟逼散了周遭的黑暗与压抑。
前一刻还有点小妩媚的半人半妖,生硬的拉下脸,又道:“安培老鬼,你比我适合做女人。”
金发银眼的半人半妖身上爆出繁乱的灵力,这股因为怒气而越发凌厉的巨大灵力,将除了罗琦身体之外的一切都吹得向后移动。无论安培*埋骨的石棺,还是畏畏缩缩的藏在古乾身后的灵,亦或是那永不熄灭的八角琉璃地灯。
不用说出口,安培*也感觉到身体中罗琦的鄙夷。破坏地宫环境,把千年囚禁的怒火借机发泄出来,算什么英雄。
收敛庞大惊人的灵力,安培*眼睛扫过面色铁青的古乾,和灵体不稳的少女灵,再度低声的叹息。与罗琦不同,安培*的银眸哪怕是最深处,也不存在半分温度与善意。
金发银眼的半人半妖踮脚扣住灵堂之顶,安培*的牌位,用力一拉。足有两个人头大小的牌位片片碎裂,每片碎片流动的符咒在碰上罗琦的身体时,都变得暗淡无光。两个人头高的牌位尽数崩解,一块只有巴掌大小的黑木牌落到罗琦手心内。刹那间,无风的地宫掀起阵阵阴风,灵堂四周大大小小的地灯忽明忽灭。
咯哒、咯哒。
灵堂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平日隐没的符咒随地灯的明灭变换,整个地宫密室都被符咒遍布。
不知是罗琦还是安培*,不屑嗤笑半声,大步向外走去,“老家伙们。”
经过古乾和少女灵的时候,罗琦的脚步顿了顿。古乾心领神会,立刻禁锢住惊慌的少女灵,跟在罗琦、也就是安培*身后。安培*深厚的灵力自发护体,弹开坠落的石块,闲庭散步的向外走去。
走过阴森可怖的石质走廊,把一副副褪色的彩绘收入眼底,罗琦仿佛看到昂首阔步的安培*简单的一生。
曾经斩妖除魔,无数次带领迷茫的安培分家之人征战,直至安培分家的荣耀不逊于安培宗家;伫立默立在安培分家神坛之上俯视众族人的英明之主——安培*。
为重伤只能赴死的安培*悲伤垂泪,却满面不甘的族人们,亲手将这位伟大的分家之主推下神坛。被一副副熟悉面孔镇压在主宅地下的地宫密室中,躺在石棺里渐渐失去生命的安培*,每天能倾听到的无非是曾拼命保护的族人的祈祷。
请保佑安培分家武运昌隆。*族长。
请保佑安培分家为天皇所重用,*族长。
请保佑妖魔不亲,诛邪辟散。*族长。
……
被族人亲手布置的封印困住灵,不能升天成佛到那个世界的安培*,心渐渐冷了下来。地宫里,分家族人捉来名为座敷童子的孩童妖怪越来越多,安培分家却越来越衰败。所有人把信念寄托在地下密室中的安培*身上,祈祷带领分家走上荣耀的英明之主庇佑。
殊不知,使本该兴旺宅邸的座敷童子失去基本作用的源头,就是地宫中那位沉眠的英明之主——*族长。
走出阴森的安培分家主宅,被明媚阳光笼罩的下一刻,罗琦转头看去。随地宫密室的崩塌,屹立千百年的安培分家地基受损,在阳光下轰然崩塌。先从中央逐渐扩散到边缘围墙,这载满千百分家族人欲-念与数万被困之灵怨念的古宅,在半盏茶内化为一片废墟。
一切,皆是因为那初衷为企图延续分家盛世而建造的地宫密室;困住重伤逝去的族长之灵,并企图培育最强座敷童子的地宫密室。
那怕重伤前的最后一刻还在为分家与大妖战斗的安培*,弹出罗琦身体钻入漆黑牌位的刹那,不知是解脱还是厌倦的叹息。
“鄙人,又沐浴到阳光了……”
罗琦捂住酸酸涩涩的心口,不快蹙眉。
“其实鄙人的愿望,并非带领分家登上荣耀的巅峰。即便不被囚禁,拥有执念的鄙人,也并不会成佛离去。”
“鄙人成为家主的初衷,不过是不愿族人为战乱、妖邪所害。”
“鄙人,后悔了。”
罗琦放下手掌,垂目凝视掌心的牌位,眼神深邃到几乎能透过牌位注视安培*的灵体。半晌,当一旁的古乾几乎以为罗琦与安培*有无声交流的神通时,罗琦施然一拢衣摆,回身问他道:“安培老鬼毁了便宜豪宅,我们该住哪?”
“你该不会一直在想……”
“没错。”
“……以我们的能力,总会找到住处的。”
“果然我该迁怒安培老鬼吧。做真小人,总比伪君子好。”
“嘣、嘣、嘣、嘣!”
顿时,弓弦伸缩的拉动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