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培家密室的走廊不知荒废了几百年,不流通的空气带有浓浓的霉腥。罗琦和古乾一步步穿过唐代建筑风格浓厚的走道,耳边除了阴冷的滴水声,唯有彼此越发稳健亦是越发沉重的步伐。
数万灵体暂居百年的走道,每一分墙壁早已透入了沉重阴森。古乾四处打量着,几百年前的绫罗帐幔早已被风化成看不清颜色的灰黑碎布,时起时伏的碎片之后,隐约可见颇似彩釉的壁画。
古乾拉了拉罗琦,指向壁画。
壁画似乎刻画了安培分家的旧事。崭新的宅院里肆意玩闹的孩子,身穿阴阳师式服对抗妖怪的孩子,皆融进了安培家旧宅的背景。每一副图画里总有几个相似的孩童面孔,彩绘中描绘的大人或苍老或死去,那几个孩子的面孔却一如昔年。
不知是否常年被阴气浸染,那刻画安培分家历史的壁画,总有种抹不去的阴沉感。
罗琦边走边看,走过大半时,墙上的壁画已经消失。最后一幅则是身穿阴阳师式服的青年,被一群之前壁画里反复出现的孩童簇拥。他高台之巅,冷眼旁观被妖怪杀死的族人的彩绘。在这幅未完成的彩绘之下,或坐或卧了数具白骨。
“我现在相信了。”古乾跟随小心翼翼的罗琦,走过白骨,突然开口。许是声音的震颤,许是人走过带出的微风,临死仍面向通道尽头的人形的骷髅顿时风化。
下意识的握紧拳,罗琦习惯性的回手去取大剑。
大剑在房间里,罗琦抓了个空。她略微愣神时,古乾再度开口道:“十级新手送上门被满级boss虐杀的感觉,你有吗。”
“你牙齿在打颤。”马上就要走到尽头,隐约能瞧见对面长明灯晦暗的光芒。绷紧心弦的罗琦,开口吐出既不算劝慰也不算安抚的话。
古乾闻言,顿时呛住。预测面见时安培老鬼的反应、与黑暗带来的沉重感,顿时不翼而飞。他恨不得扯住罗琦的领子在她耳边大吼,告诉她那个安培老鬼很可能就是壁画上描述的曾经安培分家的家主,也是最后那个被一堆妖怪孩童簇拥的boss!
“害怕不丢脸。”待古乾忍不住快要爆发,有所察觉的罗琦回头再补了一句。两人一前一后已走到密道走廊的尽头,尽头的地下密室广阔恢弘,数百盏至今未熄灭的地灯焰心摇曳,似是在欢迎陌生人的到来。
事关男人的尊严,古乾上前几步和罗琦并肩而立,脸色阴沉的可以拧出水来。周身环绕着比灵体还阴沉的怨念,古乾举起手臂,做了个完全不符合他面瘫形象的加油手势。一副他无所畏惧的模样。
地下密室的正中,石质的棺材四周围绕着四盏足有人高的地灯。地灯的顶端各雕有四名面容模糊的童子。待到罗琦和古乾进了地下密室,四名本该面对石棺的童子整齐一笑,罗琦和古乾分明感觉到四名童子的面容逐渐清晰,顽劣的瞧着两人。似是在邀请,来玩吧,来玩吧。一起来玩吧。
“你有没有觉得……?”古乾不确定的低声问道。
“很像是缩小版的妮卡和司狼。”与那四名诡异雕像对视的罗琦,说出了古乾未说完的问题。
说罢,罗琦前进两步,白皙的手掌抬起面向四名灰扑扑的雕像童子。她的眼瞳转为妖魔的耀金,圆润的指甲随肌肉的隆起变为灰紫的利爪。罗琦从伊妮莉得意的技术得到的灵感。伊妮莉局部解放手部妖力,以觉醒的手臂超越普通战士施展的高速剑。被罗琦临时修改成,失去大剑增加指甲密度,代替武器的局部解放。
立刻明白自身位置的弓箭大师古乾,借机退后两步,完全藏于罗琦的掩护之后。他眯眼打量石棺之后,镶入石壁中的灵堂。
灵堂供奉在正中的巨大牌位前,身穿顽童般艳色服饰的安培老鬼,正垂头面壁。与平日的温文儒雅不同,安培老鬼竟给两人一种孩童般的纯白与天真。
“安培。”古乾不由唤道。
安培老鬼转过身,抬起头,露出个顽皮孩童恶作剧后的笑容。他目光微转,双目闪亮亮的抱怨道:“好慢啊,罗琦。即将成为我的身体的你,太逊了吧。古乾你别瞪我,你只适合做巫女的传承,没办法做我的身体呢。”
被眼前撒娇小孩子般的安培老鬼骇住,一副见鬼、被天雷眷顾模样的古乾,手一抖,差点将长弓丢落。
“有妖气。”罗琦一本正紧的道。
咣啷。古乾长弓落地,一条少女模样的灵从他背后窜出,不淡定的噗嗤噗嗤笑出声,声音清脆。开启灵感后自然能感觉到灵,接二连三被刺激的古乾,理所应当的失了手。
“噗噗——大师兄,玩笑可不能乱开。”少女灵悄然的转了个圈,笑道:“老猪我看是你感觉错了吧,天气这么好,妖怪都去午睡了啦。”
『探测到有违规者存在,发布临时任务。』
『临时强制任务:捕捉或毁灭违规者。时限:三天。接受任务人:编号者罗琦、编号者古乾。任务奖励:3000奖励点;失败惩罚:立刻回归X空间。』
少女灵出现得下一刻,罗琦和古乾耳边响起X的声音。两人身体一僵,不约而同的看向牌位前的安培老鬼。只是,两人的余光亦都留给了场中T恤衫牛仔裤,一副活力少女打扮的灵。
整理心绪,罗琦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注意力大半集中在孩童般的安培老鬼身上。余光把少女灵较有兴致看戏的神态收入眼底,略微放下心的罗琦嘴角亦是抽了抽,问道:“安培老鬼?座敷童子?”
采取了和罗琦全然相反的做法,默默拾起长弓的古乾自身的存在感越发微薄,逐步退后挡住密室唯一的出口。
缩小自身存在感的技术,亦是当初安培老鬼指导古乾的一项。
弓手隐于暗处支援,对团队的作用远比正面冲杀大得多。
罗琦话音刚落,四个孩童般的雕像同时发出尖锐的笑声。本来面向石棺的四个孩童雕像,逐渐模糊的脸蛋变为了幼年的安培老鬼。它们叽叽喳喳的笑着、闹着,四双纯黑色的眼睛闪亮亮的瞧向罗琦,载满要把人拉去“玩”的兴致勃勃。
安培老鬼怔了怔,重新垂下头。长发盖住了他的脸,他如同害羞孩子的邀请道:“罗琦,罗琦。把身体借给我吧。”
本身身为半人半妖的罗琦,深刻的感觉到了,那四名座敷童子雕像中爆发的异种妖力。而安培老鬼身上,则是干干净净,连灵力都让人感知不到。自打开封印之门后,安培老鬼由十*岁的模样,已退化到*岁的模样。
由高傲坐于安培家主卧室的十*岁阴阳师,到口吐市侩交易的十二三岁的老成少年,再到口口声声垂头要求罗琦身体的*岁孩童。*岁孩童的身影,与密道壁画上除魔的阴阳师少年的身影重合;而十*岁安培老鬼的身影,亦和最后一副被数个常年容颜不变的孩童簇拥的青年重合。
罗琦的头脑高速的运转起来,一切的画面,最终定格在打开封印之前,十二三岁少年的一句——不,只是回报的一部分。
每次附身罗琦都要满日本乱转的安培老鬼,绝不是那种能够一心一意呆在安培分家的灵体。封印之门那些仿佛讲述曾经历史的壁画,将安培老鬼描述成为毁灭安培分家的罪人,但这个罪人却选择了座敷童子来作为毁灭分家的助手,太奇怪了点。
座敷童子,使宅院兴旺的妖怪。保持着孩童的模样,混迹在人类小孩中。
罗琦抬头看向安培身后的灵堂,隐约能瞧见牌位上刻画的安培二字,以及牌位地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古乾。”罗琦开口的下一刻,古乾和她同时发难。尚在旁边悠哉围观的少女灵,连一声尖叫都发不出,就被两个编号者一左一右的提在手里。
古乾以操纵式神的方式迫使少女灵一步步向灵堂走去,但无论少女灵怎么走,都穿不过四角各有座敷童子雕像的石棺。摇曳的地灯周围亮起一颗颗符咒,扭曲蜿蜒。地下密室里的妖力大盛,四个座敷童子雕像相继发出舒畅的欢笑。
罗琦亦是感觉到,体内的妖力蠢蠢欲动。
“好。”做完测试,下定决心的罗琦向安培老鬼走去,“我把身体借给你。”意料当中的,身居妖力的她毫无阻碍的穿过四个张牙舞爪的座敷童子雕像。
座敷童子,是妖怪。
罗琦,是半人半妖。
示意古乾安心,更肯定方才猜测的罗琦,快步走向安培老鬼。
“罗琦!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惊异于罗琦的冒险,回过神的古乾想阻止时,却被挡在四具座敷童子雕像外。四具座敷童子雕像是阴阳师设下大阵的能量汇聚点,除了妖力以外的力量,都无法进入。
“有个叫麻仓叶的小鬼说,看到灵的人都不是坏人。”故意重复古乾所说的通灵王剧情,罗琦道。
比起罗琦,古乾的性格更倾向于避开可以预知的危险。 进入通灵王世界,本身抱着提高实力避开剧情和麻烦的他,自然不认同罗琦让涉险的做法。被罗琦用他说的话反驳,古乾顿感一阵火大,“罗琦队长,你算哪门子好人!好人会把无辜的路过灵抛去测试危险,废物利用的?”
无辜灵、废物利用的路过灵,身穿牛仔裤体恤衫的少女,眨了眨眼睛。
“我只是说我不是坏人。”眼见墓室里的地灯越来越明亮,走进符咒中心的罗琦,肃容伸出手掌。
通灵人,连同阴阳两界之人,可以随心所欲使用人类无所及的力量。对畏惧超自然未知的人类,这种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编号者,为了达成X空间任务不断经历各种世界的穿越者。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我们】,又何尝有资格自称好人呢?
撕去道德的外衣、伪善的理由,这只是一场平常的交易,编号者不甘寂寞的赌局罢了。安培老鬼教导罗琦妖力的使用、古乾箭支附灵,何尝没有赌一把的意思。比起面对无法掌握的未知,信任自身直觉的罗琦认为,让安培老鬼附身的后果并没有古乾想想的那么可怕。
以平常每当身体疲劳达到极限,到处晃荡的安培老鬼都会及时回到安培家古宅的经验来说……罗琦认为,放任安培老鬼被妖力侵染失去理智,才是无法预测到的可怕未知。
在场没有人比半人半妖罗琦,更了解妖魔之恶的可怕。
与公与私,罗琦如今的本心只有一个,放开身体将它借给安培老鬼。
*岁孩童般的安培老鬼灵体逐渐模糊,最终形成为一枚藏青色的球体,飞入罗琦伸出的手掌中。
附身,与附身合体不同。前者是有灵感的人被灵强迫掌控身体,俗称鬼压身;后者则是灵与人产生一定的共鸣,使人可以借用灵的力量。
以往的几个月,因浑身被妖力布满无法完成附身合体的罗琦,鬼使神差的念道:“安培*,单球灵体!”
石棺中猛然爆发出压迫力十足的灵气,石棺四周的座敷童子雕像发出声声惨叫,布满符咒的身体一涨一缩,无声龟裂。灵气如飞燕归巢,汇聚在罗琦手握的藏青色灵体中。灵堂正中可以看出模糊的安培两字的牌位,豪光大作,安培*四字逐渐浮现。
隐约听见安培*的叹息,猛然闭上眼,罗琦伸手将那枚藏青色的球体向心脏推去:“附身合体,安培老鬼。”
“鄙人也是有尊名的,半妖小鬼!”
少卿,“罗琦”睁开双眸,开口道:
“鄙人名为安培*,曾经的……安培分家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