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燕景瑜渐渐大了一点,但女帝对当初的承诺总是闪烁其词。
他自然知晓,她是在拖延时间。
但他也不着急,他早已卜算过,景瑜龙气绕身,是帝王之命。
他对自己,总有信心。
而女帝除了燕景瑜这个孩子,便是她昔日的长子燕景瑞,不过那孩子一直被放养到石家,他并不觉着,他有能力和景瑜争夺皇储。
这帝位,早晚还是他的骨血的。
女帝在那时,是有自己的丈夫的。
他是曾经另一起义军将帅的儿子,江淮。
没有任何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妻子和别人生了孩子。
江淮也不会例外。
他曾不止一次见过他与女帝争的面红耳赤,更甚至,有一次直接提着祖传大砍刀就要上来和他拼命。
若非女帝赶来制止,那日非要闹出血光之灾不可。事情曾经闹过好一阵子。
他知道,女帝和他没有感情,向来冷脸相待。
经过这么闹,他本自以为他们之间关系越差,他反倒省心了,也无其他子嗣来和景瑜夺位了。
但他没想到,这一闹,他们之间反倒真有了孩子。
在孩子尚在腹中时,他又卜了一卦。
这一次,他竟见到属于景瑜的龙气慢慢渗入给了那个腹中的胎儿。
那会是个很聪慧,很有本领的女子。
哼,谁若是动摇他的权利,便休怪他不择手段。
一碗红花,他亲手端给了她。
她看着那碗药,眼中闪过迟疑,但随即一闭眼,还是毫不犹豫的喝下了。
再睁开时,她眼中冰冷一片。
这样的眼神,他曾见过。
在当年,起义军以她为女儿身,不适合统领的理由,要求她将她的势力归顺给另一位统领的时候。
她眼中也如是如此,随后,她毫不留情的将那统领的人头割下,鲜血溅起,在她脸上恍若点点盛开的红梅,诡异而妖冶。
她双目通红的扫着那些人,冷冷的说着:“我千辛万苦打下来的东西,谁要是妄想欺我是女儿身,就摘现成的果子吃,我就送他去见阎王!”
但这一次,这眼神只一闪而过,鲜血顺着她大腿流出,他记得,她昏迷在他怀里,最后一段话,是说:“现在你满意了,就不要再给我作妖了。约束好你那些党羽,别天天递着让我立储,我会立,但不是现在。”
在这事后,或许是带有几分愧疚之心吧。那些党羽的确没有再频繁的递上立皇储的折子。
她则趁着这个时候,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势力。
不过还未等她彻底壮大起来。她和江淮,又有孩子了。
只是这次,他算过了,这个孩子,不过是平庸之才。
加上她此时势力已今非昔比,早已不是他能轻易对付的了。这个孩子,总算安然无恙生了下来。
对付不了孩子,那他不介意先对付江淮。
江淮是武将出身,恰逢又有战乱。女帝如往昔派他上了战场。
只是这一次,在他得胜归来的路上。他稍动了手脚。
就在峡谷中,滚滚而落的巨石将他彻底掩埋。
那个曾随着女帝打下江山,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永远长眠于峡谷之间。
江淮去世后,她提着剑找上了门啦,一剑,便将他刺伤。
她说,若他再敢出手,她不介意,以后教他的孩子也来给他刺一剑。
让他尝尝,死在自己孩子手上会是什么滋味。
在后来的几年里,她收拢势力之快,连他后来知道了,也不得不佩服。
再后来啊,他就彻底败了。追随他的人被一个个清理,羽翼被折。
她来看他最后一面时。
她是笑着的,只是笑意却那么的冷。
她说:“丞相不是向来最能掐会算吗?有没有算过,自己今日会失败呢?”
他笑着摇着头:“我说过,我们算命的,从来不能算自己的命的。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她嘲讽般的冷哼了一声,说道:“我早就说过,在烂泥里攀爬到云端的人,是不会再跌落到云端的。”
她说着,上前冲着他身上又是三剑。
剑虽凶险,却未叫他立即毙命。
她说:“从你端来那碗红花开始,我就早就想捅你了。不过一直忍而不发。因为我一直都记得,你教导过我。
若不能一击打毒蛇的七寸,不如不打,不然反容易叫毒蛇反咬一口。如何,没辜负你这么多年的手把手的教导吧?”
她确实是个好学之人,而且是个学习很好的人。
从前到现在,一直努力学习着别人的长处,补自己的短处。
能借故比今,吸取那些名人名帝的事迹,寻找他们的不足来约束自己。
未为帝之前如此,为帝之后也是如此。
他血流不止,开始头晕目眩,却强撑着继续说道:“我也告诉过圣上,我能把你捧上云端,便可把你拉下来。今日,你只要杀了我,便会毁了天楚龙脉,国之将亡!”
“哼,你还想威胁我!我可以告诉你,我从不惧威胁!”
她如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举起了手中的剑,未带半分犹豫,直刺他心脏。
不过,他终究还是在古塔中醒来。
如他所料,她没有杀了他。
他将他永远囚禁于古塔之中,让暗卫化为沙弥永远在这里看管着他。
妄笑他聪明一世,终究还是败了最后一步。
不过,他还是扳回了一成,不是吗?她还是顾虑着他是否真能断了龙脉而不敢杀他。
当一切权利争斗都破碎了之后。他在这古塔中反倒慢慢放开了心态,由着那些化为沙弥一直看管着他。
有多久,没有这般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拼命谋划的日子了。
之后的日子里,他听说,她向世人宣告他已经死在了她手里。
她又把原先一直寄养在石府的燕景瑞带回宫扶养了。
没过多久,又听说她将燕景瑞立为皇储。
他眉头深锁。
他早算过景瑜方才是帝王之命的?
当夜,他再度占卜时,天空中的帝星已移位。
他凄凉一笑,师傅,这就是你说的,人没有绝对的算无遗策吗?
当年师傅教他占卜之术时,曾告诫过他。每个人的命格并非绝对的,也许也会因为其他因素而发生改变,不要过分去占卜人的气运未来。
因为即使窥得了天机,而妄想去改变的话,冥冥之中,天机泄露了,反倒会将原先的命运改写。
只是多年来,他卜算之事,从未出过重大纰漏,人人都夸他算无遗策。渐渐的,他早已将师傅的话淡忘了。
想来,就是自己算出了女帝肚子女胎,会是新的帝皇之命。从而扼杀了这个生命,导致一切都变了。
命运的齿轮将帝王之命从燕景瑜身上剥夺走。
想到此处,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命运啊,从来都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燕景瑜也曾来看望过他。
他渐渐大些了的时候,其实就对自己的身世有所了解了。
他双目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一言不发。
父子二人面对面沉静了许久,终究是燕景瑜先开口说话了:“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斗成这样呢?”
他笑着回答道“因为啊。。。权利太诱人了,有太多的人,为了权利二字,什么都不顾了。我们也不例外。”
燕景瑜摇着脑袋道:“若是如此,我情愿半点不沾,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要和自己在乎的人争的头破血流。。。”
他笑道:“小景瑜啊,你从出生开始,便享受了最高的待遇,怎么可能体验到当初,我们从最底部一步步往上爬的艰辛呢?越是卑微,越是渴望最至高无上的权利,越是渴望爬在所有人的头上。”
他遥望着窗外的云卷云舒,眼中充斥着不甘心和对命运的愤怒,声音也低沉而沙哑。
“这些年来,我拼死拼活地努力,才走到丞相的位置。那些曾经在我前端的人,都成为了我的手下败将。但我知道,那不是终点。我还差最后一步,最后那一步。我不要一人之下,我只要万人之上!”
他眼中本充斥着疯狂,随即渐渐淡了下去,说道:“为此,我不惜与昔日最。。。最亲近的人针锋相对。因为我知道,那个位置注定只有一个人,不是我败就是她退!
可惜啦,这些年,我渐渐对自己太有信心了,一直在原地不知进步。反倒是她,拿苦难当修行,拿对手为磨砺,早已今非昔比,我败的,也不算冤啊。
罢了,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乘着现在无事烦扰,我也要在这里好好想想,好好修行了。”
他转身,坐上了塌上。
“父亲。”
燕景瑜一声父亲,叫得他心口一怔。
燕景瑜虽知自己的身份,却因在宫中之故,从来只喊他东方丞相。这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父亲。
“你。。。”他怔愣着不知说什么好。
燕景瑜低身伏在他大腿上。
“你还要和母皇斗吗?你们不要再斗了好吗,你们谁出事都不是我乐意见到的。你知道吗?那些日子,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收到你们谁出事的消息。”
他轻抚着他浓密的头发,只是抬头叹了口气,并未说些什么。
女帝到底未拦着不让他们父子相见。每年他生辰时,允许燕景瑜来看望他。
那是他一年中能见到的,除了那些沙弥之外的其他人。
但她,却从未再见他一眼。
甚至都不曾来问过一句,当日他究竟是不是在唬她。
他倒台了,那些不忠于女帝的党羽也被她乘机一一扫除。
朝堂再无一人可与之作对了,她也可以开始肆无忌惮的发号施令了。
听说,天楚在她手上,已经渐渐复苏,比之当年大宇末年,百姓的日子不知好过了多少。
到处都在歌颂着女帝的功德和圣明。
可惜啊,自古红颜多薄命。
就算女帝,也不例外。
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过又过了五年。便坚持不住,撒手人寰。
当燕景瑜带来这个消息时,他手中的黑子掉落。
这是他第一次,乱了心房,脑子一片混沌,什么都思考不了。
她明明。。。明明不是短命之相啊。
燕景瑜哭着说,御医早就告诉她,当年那碗红花已经伤了她根本,她只怕没多少活头了。
红花,一碗红花,竟将那么多人的宿命颠倒。
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过于此。
所以,这是她后来,为什么那么拼命的勤政的原因吗?
想在最后的关头,为天楚再做最后那么一点贡献,为后来人铺好路。
他透过天窗,遥望着远处不可见的皇宫。
他与她最后的印象,停留在了她最后刺来的那一剑。
四剑,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他养了好久才养好的。
他凄凉一笑,抚摸上了那些疤痕。
不过,后来,多年未见,他还是很想她的——蹁跹。
想她时,是怨多些,还是爱多些呢?
不知道,他也分不清了。
不知以后,她可会愿意梦中与他再见。
就是真愿意再见,大抵也是嘲讽他一番吧。
她走了,燕景瑞登基了。
女帝为燕景瑞留下的班底,都是忠于他之人。
尤其是首辅石老,燕景瑞曾寄养在他那边,他对于燕景瑞最是忠心不过。燕景瑞对他也极为信任。
至于燕景瑜,在稍大一些的时候,许是为了避嫌,他便执剑闯荡江湖去了。
是啊,他是自己想让自己的骨血上位而存在。是女帝为了稳住他而生。
他的身份,敏感而尴尬,留在朝堂,怎么都不合适。
还不如,远离了朝堂。
他也不知在这古塔中渡过了多少岁月。
燕景瑞秉承着母亲的临终遗言,既不杀他,也不放他出来。
他仿佛被人遗忘在了这座古塔中。
再见到燕景瑜的时候,是燕景瑞去世没多久,他成为摄政王的时候。那时他已成为了一个俊朗少年。
他向他吐槽着原来朝堂之事如此繁琐,甚至说,不知为什么他们都想当这个皇帝。
他才代皇帝执政几天,已是又累又气。无论他做何决定,总有大臣要跳出来舞一下不可。
他笑着,告诉他,万事开头难,他现今还无什么威望。就让那些舞得起劲的大臣,来给他提提威望。给那些大臣看看,什么是杀鸡儆猴。
他若有所思。
后来,他带来了一个女子。
他说这是他的未婚妻,这些日子,多亏了她在背后对他多有帮助。
女子温柔贤静,一见便是知书达礼的人。
他只瞧了她一眼,便暗自叹了口气。
天中塌陷,印堂眉心相连。这分明是短命之相。
只怕这个女子,陪伴不了燕景瑜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