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瑜未去管那二人,径直走到她面前,见她身上沾染着几许血迹,蹙着眉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确认那些血迹不是她的,方才松了口气。
他取出一方手帕,将她身上沾染的血迹擦去一些。
边擦边问道:“你知道这二人是谁吗?”
聂羽卉瞥了一眼地上的梅花镖,思索了一会,说道:“我虽未在江湖走动过,但也是听说过。近年来江湖中能有如此高的暗器修为的,只有一人——陶忘忧!”
燕景瑜认同的点了点头,说道:“她的名气,就是我已久不在江湖,也略有耳闻。”
陶忘忧。
陶忘忧是谁?是个怎么样的人?
江湖没人知晓她从何而来,只知这几年她逐渐声名鹊起。
一手暗器出神入化,一身轻功无人能及。
都说,没人能躲开她一镖,也没人能跟上她的脚步。
“而那个浑身缠绕着铁链的家伙嘛。。。”聂羽卉想了想,说道:“从他的身手来判断的话,应当是如今生死门的第一杀手——天下无双!”
她又想到了什么,看向那些黑衣人,说道:“如果所料不错的话,那些黑衣人,也是生死门中的杀手。”
生死门,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
可是陶忘忧又为什么会认识天下无双呢?
想不通。
燕景瑜将她身上手上血迹擦完,问道:“方才我与陶忘忧,若是不出手,你和他,谁会更胜一筹?”
聂羽卉眼角瞥见他手帕,手帕上除了沾满血迹,还绣有一朵蓝色的腊梅。
这是。。。她当初在晖城给燕景瑜擦血的手帕,他竟一直留在身边吗?
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说道:“不出预料的话,我伤,他死!”
“为什么?”燕景瑜继续问着。
聂羽卉说道:“刚才那最后一下,我的枪可刺穿他咽喉,可他的链子,只能打残我的腿。还有。。。”
她眼中迸发着光亮,犹如黑夜中最耀眼的星辰。
她笑着说道:“我不怕死,可他依旧有着怕死的本能。”
其实若天下无双一开始,就以玩命的打法和她交手,她未必能讨到多少好。
可人到底有着贪生怕死的本能,出手之间,他并未全然不管不顾。
而聂羽卉每一次上战场,就没想过能不能活着回来,每一次都豁出全力。时间久了,拼命的打法从不曾给自己留个生机。
她从一开始就一直大开大合的打法,不管不顾的力压着天下无双。
若非她不计生死的打法,最后那一下,她也不见得能刺到天下无双的咽喉。
“你每次,都要这般拼命的吗?”燕景瑜皱着眉头,语气中有担心。
刚才闯进这里也是,遇见天下无双也是。
对于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着实不敢苟同,每次皆看得他心惊肉跳的。
聂羽卉淡淡的说道:“我是军人,上了战场,便是生死相博,若计较着生死,我便未打先恐惧,先退缩了。只有真正放下生死,才能所向披靡。”
燕景瑜抿着唇,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要看透她内心深处。
半晌,却终究是摇了摇头。
她,太坚强了!
可又太过坚强了,除却当初,在城墙上的一跃,她从不脆弱。
她是一个军人,一个铁骨铮铮的奇女子!
认识她以来,他早就已经明白了,她从不畏惧任何事物,包括生死。
她有着她自己的信仰。
只要她心中的信仰尚存,便绝不会因为外界的任何原因改变。
他终是没说什么,只能牵过她的手:“走吧,带你去见一个人。”
聂羽卉被他牵着,走进了古塔里面,沙弥们应当是诵经完毕。
在他们进来的时候,正好都起身了。
聂羽卉正寻思着要不要和这些沙弥们打个招呼时,沙弥们却先朝燕景瑜鞠了个躬,随后整整齐齐的先走开出去了。
从头到尾,没人说过半句话,也没人讶异他们为什么会来,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一切都理所应当。
尤其见那些沙弥的脚步虚浮,应当个个都身怀武功。聂羽卉心头疑云更甚。
她止不住问燕景瑜:“这些沙弥,究竟是什么人?”
燕景瑜笑了笑,为她答疑解惑:“他们都是专门训练过的暗卫。”
暗卫?!
暗卫一般只属于帝皇管理,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暗卫?是你派来的吗?”
燕景瑜摇了摇头,说道:“从天楚开国几年后,当时的女帝,也就是我母皇,便派遣了一支暗卫,化作沙弥守在了这里了。”
女帝派遣的?!
“是为了。。。守着里面的那个人吗?”聂羽卉稍一思索,大抵明白了一些。
燕景瑜点头,眼角瞥向那里头,道:“当年女帝将他关在这古塔里,并派着暗卫一直守着,直到他断气为止。”
里面那个人?
他是何身份,是女帝的仇人吗?
她还未开口,燕景瑜便先说道:“我带你来,就是为了见见他。。。等会进去后,你给他敬上一杯茶吧。敬茶的时候,鞠躬行个礼。”
“为什么?”聂羽卉不解。
敬茶行礼,最多也只为天地亲君师才可行。
燕景瑜并未回答她,但在进了房间的那一刻,聂羽卉心头许多的疑惑,已有了答案了。
房间里的男子见他们二人进来,只是一笑:“都解决了?”
燕景瑜点了点头,同时示意着聂羽卉上前奉茶。
聂羽卉也是自然的上前,男子塌上早已端放了几杯茶,不多不少,正好三杯,仿佛算准了会进来多少人,提前便倒好了。
聂羽卉端起男子面前那杯,触手的温度刚刚好,不太烫,也不凉。
她鞠着躬,说道:“公公,您请喝茶。”
燕景瑜先是一愣,随即释然开来,她也是个聪明的,即使他不刻意和他说男子的身份,她也猜出来了。
而男子神色自若,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茶饮下。
将茶杯放下后,他说道:“你知道我身份啦?”
“当年赫赫有名的东方丞相,东方青天!”
茶敬完,聂羽卉直起了身子,定定的望着他。
本来她还不确定,但进来细瞧了此人后,见他眉目之间与燕景瑜有几分相似,再联想到这古塔的沙弥是女帝安排来监视着他的,大抵就猜到了。
“呵。”东方青天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东方丞相。。。早已不过成为历史啦。眼神越发飘忽,似是又想起了从前。。。
当初东方青天辅佐女帝成就一番霸业后,对权利的欲望也越来越显着。
女帝虽知他狼子野心掩盖不住,哦不,他从未掩盖过。
当年女帝尚且布衣,他寻上女帝辅佐她时,他便已明明白白的告诉过她。
他就是要一步一步往上攀,攀上权利的最高点。
二人当时的理念也不算冲突,至少,在女帝未登基之前,他为了起义军的确出生入死了太多了。
可权利的最高处,注定只能站着一个。
他想上去,自然就要把站着的那位拉下来。
朝中大臣,都是虽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
但手心手背也有个肉厚肉薄。
再亲的兄弟,也总有个计量,有一半的人站在他这边,另一半的人站在了女帝那边。
而且,女帝身上还有最致命的一点。
她乃女儿身,那时,多少人对女子的登基本就不看好,暗藏着心思想推崇一个男子上位。
如此一来,站在他这边的人数,便越来越多了。
他似还记得,私下里,女帝曾问过他:“你既将我捧上了最高处,又何以非要拉我下来,难道你就那么想看,拼尽全力爬到了云端的人,重新摔进烂泥里会是什么样子吗?”
他摇着头,说道:“我不会让你摔进烂泥里,我不过要你退一步罢了。”
“退一步,退到何位?这世间给女子的地位,哪一个能比得上我争来的这九五至尊的宝位?”
她眼中带着几分戏腻,说道:“我若退一步,是否该退到于其他女子一般的位置,为人妻子,只知洗手做羹汤啦?”
他悠悠说道:“我知道,你断然不肯退到那般地步,我也未曾打算如此,你可以留在朝堂,退居幕后。。。”
他未说完,她已笑了一声,说道:“退一步?!我这退这一步,便是打垮世间女子进步的脚步。我若真退于幕后,从此哪里真还能说上什么话,渐渐的,也不过入了俗流罢了。
从此世间女子当真会认为,女子就该退后来让男子上位不可了。
但。。。东方青天,你扪心自问,我上位这些日子以来,所做的每一个政策,可曾损害了国体?可曾对不住百姓?为何偏要男子继位不可!”
她前头说的极为平缓,并无太重的波澜,到后来,越说越是激昂。
东方青天看着情绪高昂的她,一时间也有些语塞。他自知她确有治国之才,也有笼络人心的本事。
不然,当初他岂会拿她做为他攀上权利的登天梯,他才不浪费时间在无用人身上。
可那些个接受了父氏社会那么多年教育的人,一时间又岂能轻易接受一个从来在他们之下的女子,一下子成为了他们的统治者。
他叹了口气,说道:“大多的人,还是希望男子为帝的。”
她冷笑了一声,说道:“不让女子为帝,是因为女人才能共情女人,女子出的政策,才能设身处地为女子着想。若是如此,渐渐的,女人凌驾于他们头上,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所以他们想把那些高位的女人拉下来,拉到他们之下,任由他们主宰着。
可是东方青天我告诉你们!我不会掉下去!我已牺牲了那么多,千辛万苦,以女儿身的身份才攀爬到这世间的最高处,便不会让任何人把我在拽下去,包括你!”
他也学着她模样冷笑着,说道:“你不也说了吗?当初,是我把你捧上了这个位置,我既能将你捧上去,便也有能力把你拉下来!
何况,如今朝堂也好,百姓也好,你且去瞧瞧,当家做主的,基本都是男子,有话语权的,还是男子。他上位者是男人,远比女人更能让他们接受一些。局势在我!”
二人眼神冰冷一片,谁也不曾相让。
良久,终是女帝深深叹了口气,她豁然上前了一步,说道:“我们为什么都不能各让一步呢?”
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
他与她多年相依相伴,岂会真无半分情感。
只是他从来只想不断往上爬,哪怕牺牲一切。
哪怕心头涌起那么一丝情愫,但为了更快打垮大宇国,他照样劝说着她与她并不爱的人联姻。
可当那日,她柔软的身子抱住他的那一瞬间,他素来不断运转的脑子在那一刻彻底空白一片。
可也只有那一夜,让他放下了从前一切的算计。他不多时,便也清醒了。
他清醒过后,问她如何盘算。
她告诉他,他们二人谁也不肯让步,势必将再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不可。
刚刚成立的天楚经受不起,好不容易日子稍好一点的老百姓也承受不住。
倒不如他们二人各退一步。
若他们共同的骨血上位,他们也都算站在了权利的巅峰了。
他好笑的说着,就是如此,也得等个十几年不可。
她摇头,向他应承,只要当真有了,再等他稍大一些,她便退而让这孩子上位,由他辅政。
不过。。。孩子太过年幼的话,事务她也不好先放手,她也还会继续参与一些。
他明明知道这是她的缓兵之计,也知她其实还是不放手权利。
但也知道,这是他们之间若真继续不肯让步,只会两败俱伤,正如她所说,天楚目前承受不住他们这么折腾。
而且,他们之间若真有了孩子,他不也是她的继承人吗?
她总会有退位的时候,他大可大力将这孩子推上位,也算变相圆了他一直以来的意愿吧。
二人达成了协议,暂时放下了争斗。
不多时,她确有了身孕。十月后生下如今的燕景瑜。
在看到是男孩时,她眼中不可置否的闪过失落。
他问她怎么啦?
她说,她其实希望是个女儿。
为什么?他不解问,但随即他便明白了。她是怕皇位给了男子后,后面世世代代,传于男子。那么,她曾经为女性带来的标杆,也会在历史的摧残下,渐渐的衰落。
若是传于女,说不得慢慢的,女性地位渐高,说不定有一天,男女至少可平等了。
他暗笑着,说着,世上哪来绝对的平等呢?男女天生要承担的责任不同,怎么算,都难以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