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沉,暮色四合,曾城城北兴旺客栈的小二正扯着抹布擦桌子。这间客栈的生意并不如名字所示那般兴旺,傍晚这个时间,一楼前庭的客堂里已经没人了。
为了省钱,客堂里的灯灭了一半,小二打了个哈欠,再过半个时辰,就差不多能关门打烊回去睡觉了。虽说现在已是三月,但这几天不知为何格外的冷,这样的天气只适合跟自己老婆在被窝里做点让生命更和谐的事。
突然听到有马蹄声停在客栈门口,小二伸头看了一眼,一个纤细的身影轻盈地跳下马来,摘掉头上的兜帽。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走进来,大约是为了方便骑马,她穿了一身短袄长裤。
她的脸很白,但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明显透着粉嫩的红晕,像是刚摘下来的新鲜水嫩的白桃。头发高高束在头顶,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一进来,就仿佛给客栈里带来了一阵春意,黯淡的客堂也亮了几分。
这正是奉林靖之命前去灵山送信的李好音。
“姑娘是吃饭还是住店?”小二扔下抹布,殷勤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缰绳,“我帮你把马牵到马厩去。”
“多谢你。”李好音粲然一笑,问:“后院僻静的房间还有吗?”
“有的有的。”李好音悦耳的声音,让柜台前昏昏欲睡的掌柜也清醒了,忙答道,“后院二楼天字房没人住,那间房最安静,姑娘要住就住那一间吧。”
“好,那我就要那间天字房。”李好音走到一张还点着灯的桌子前坐下,“这么晚了,还能点菜吗?”
掌柜亲自过来招呼,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小店生意少,厨子这会儿已经回家去了,姑娘要是不嫌弃,我去后厨给你煮碗汤面吃。”
李好音笑笑说:“好啊,有碗热汤面就很好了,多谢你了。”
掌柜去后厨煮面,李好音环顾四周,这客栈里人虽少,倒是很干净。她往手里呵了口气,搓了搓手,自言自语说:“怎么春分都过了,天还这么冷。”
小二喂完马回来,正巧听到她的话,接茬说道:“是啊,今年倒春寒,看这样子,这两天估计还要下雪呢,这批种下去的庄稼算是遭殃了。”
他捡过刚刚的抹布,在李好音面前的桌子上使劲儿擦了擦,又说:“去年一场蝗灾那么严重,本来好多地方就没有屯粮,今年要是收成再不好,又得闹饥荒了。”
李好音赶了一天路,也就中途找个茶棚喝了口水,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力气说话了,见小二这么热情,只好勉强搭话:“你也别担心,官府总不会不管的。”
“官府?官府才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呢,要不然去年怎么会有那么多地方造反。”小二语气里充满了不满和不屑,突然,他压低了声音,“姑娘,你听说过红莲教吗?”
李好音语塞,怎么红莲教这么无孔不入,随便找个客栈吃饭都能遇上。她想起去年在兴城遇上的那些事,被蒙在鼓里的红莲教徒,以及将人当作蝼蚁的邱如璋和周维哲。
忍不住恶意地想,要是告诉小二,红莲教教徒最高级的待遇是被训练成无知无觉的活偶人,供他们的教主像牲口一般驱使,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这时,掌柜笑眯眯地端了面出来,放在李好音面前,又瞪了小二一眼,说:“在这儿瞎说什么呢,还不快去倒茶。”
“哎,哎。”小二点头哈腰地提了壶热茶来。
李好音拿热茶涮了涮筷子,大口吃起面来。掌柜眼尖看见她放在条凳上的包袱里有一细长坚硬的形状,见多识广的他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兵刃,猜想这姑娘大概是个江湖中人。
掌柜开店多年,最了解江湖中人,他们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多少酒店客栈就是被他们打打杀杀给搞砸了。小二还想说什么,被他一把拉走了。
吃完面,李好音吩咐小二送盆热水到天字房,便先去后院上了二楼。
拿到热水,李好音反锁上门窗,解开衣服,像小狗舔毛一样,用湿热的手巾将全身擦了一遍。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往床上一倒,闭着眼睛,摸索着将包袱里的短剑拿出来扔到枕头边。
眼皮不用等她下命令,自己就合上了。李好音为了早点把信送到,早点回去,这几天一直拼命赶路,骑马骑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困意抵挡不住,就要淹没她,她摸摸怀里,信封还在,这才放心地沉睡过去。
睡到半夜,突然窗前一阵脆响,将李好音惊醒。那是她挂在窗栓上的一只茶杯,说明有人从外面撬开了窗户。
李好音抓住枕头边的短剑,紧张得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一天前,她就感觉到路上有人跟踪她,因此,这一路几乎不敢停歇,完全是飞奔至曾城的。好歹进了城,比野外安全点,纵是如此,她也是找了间不起眼的客栈,就是怕被人发现她的踪迹。
李好音算了算日子,她离开帝京已经半个多月了。好在今天快到十五,晚上的月光很亮,能清楚看到房内的情况。
她挂了茶杯的窗户并没有被打开,只是窗栓向旁移动了几分,大约对方也是听见动静便放弃了这一行动。
即便如此,李好音也不敢再睡,她靠墙坐在床上,紧盯着门窗,就这样坐了一夜。
她看着天光从黑色渐渐发白,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料他们也不会在大白天来客栈下手,惊动其他人,终于靠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早上,李好音背着包袱到前庭客堂结了账,找了个背墙面门的角落坐下来吃早饭。
小二见她脸色惨白,和昨天第一眼见到时完全不一样,问:“姑娘脸色不太好,可是昨晚没休息好?”
李好音喝了一大口热粥,强忍着对他笑了笑,心里没好气地想,我何止是没休息好,我又困又累,简直要虚脱了好吗,你还要让我说话,真是要把我最后一口气耗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