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是李政特意留下的,乔岱想他必然知道些陛下的用意。
谁知周临却只是在乔岱紧迫的眼神下摇摇头,道:
“娘娘应知道,这后宫中盯着老奴的人也不在少数,因而陛下只嘱咐老奴照顾好您和两位小殿下,并未有其他吩咐。”
“不过娘娘也不必太过忧虑。陛下一共给娘娘安排了六个影卫,皆是个中高手,定能护娘娘和小殿下们周全。”
乔岱却是不甘心,蹙着眉紧盯周临:
“本宫非是怀疑陛下和周公公,只是公公既在宫中,也该知道皇后近日所为?莫非皇后之举也是受命于陛下?”
提起皇后,周临终于神色微变。
他张了张嘴,犹疑片刻后道:“不,这恐怕并非陛下旨意。”
两人视线相对,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乍现。
瞧见乔岱眸底闪过的惊慌,周临正了正色,说:“娘娘不如相信陛下,陛下将影卫给了您,想必届时定能派上用场。”
“公公说的对,”乔岱轻舒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恐怕没几日这揽月阁也不太平了,那便还请周公公再帮本宫一个忙。”
“娘娘请讲。”
“给长信宫那边递个消息,就说本宫想与淑妃姐姐叙个旧。”
······
送走周临,乔岱到岁岁和年年的小屋转了会儿。
里边有巧云和惜月守着,这会儿正守在床边盯着岁岁的睡颜看,见乔岱来了连忙给她让开位置。
惜月让开身子,张嘴做了个口型:“刚睡了。”
乔岱定睛一看,原来是岁岁靠在年年的身子上睡着了,而年年一如往日的沉稳,小小的身子却能纹丝不动,让自己哥哥睡的舒心。
只是在见到乔岱的那一瞬,年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巴巴地喊:“母妃。”
被这眼神一瞧,乔岱顿时什么情绪都消散了,心头被一股爱意包裹着,暖烘烘的。
她走上前坐在床沿,摸着年年的头低低应了声。
瞧着年年亮晶晶的眼睛,乔岱莞尔一笑,侧过身在年年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动作不小心碰到了岁岁,下一刻岁岁便揉着眼睛醒来了,乔岱便干脆也在岁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岁岁都被亲懵了,小脸呆滞。
一睁眼母妃就在眼前,还亲了岁岁一口!
反应过来的岁岁立马弯着眼睛,双手捂住脸蛋不好意思地笑了。
“母妃的两个小宝贝,刚才都在做什么呢?”乔岱温柔地注视着两个孩子,语气轻柔。
岁岁捂着脸笑:“弟弟要玩。”
年纪小小却异常沉稳的年年则是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含含糊糊地说:“哥哥······玩,年年陪!”
乔岱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笑了笑,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温柔地同他们说了几句话。
最后看着两个孩子玉雪人般可爱的面庞,乔岱沉默良久,才说道:“岁岁和年年想不想大皇兄?”
岁岁最是兴奋,奶声奶气地喊:“想!想大哥哥,也想二哥哥了!”
他好久没见到两个哥哥了。
乔岱无奈一笑,随即用商量的语气询问:“那你们要不要找哥哥玩?最近你们皇祖母生病了,只有大哥哥一个人照顾,两个小男子汉要不要过去陪陪大哥哥,也顺便陪一陪生病的皇祖母。”
岁岁的脑袋一下子吸收了这么多东西,有些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母妃说的“找哥哥玩”。
他很喜欢和大哥哥玩的,皇祖母也会给他和弟弟好多好吃的,他也跟祖母玩!
年年自然也是要跟他一起。
“要去!找大哥哥玩!”岁岁兴奋地摇头晃脑,显然陷入了有哥哥弟弟陪玩,又有祖母递好吃的幻想中。
乔岱一看就知他脑中想的什么,好笑又无奈,说完几句话就让惜月和巧云下去收拾两个孩子的东西。
惜月诧异地看着乔岱:“主子,您这是什么打算?”
主子让她们这番收拾,显然不是过去玩一会儿那么简单,恐怕是要住上几天。
乔岱抿唇,对着惜月严肃道:
“你和巧云也收拾收拾,一块过去。我会跟寿安宫那边打好招呼,就说两位殿下想念祖母,要过去陪一段时间。”
眼下她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也就只有寿安宫了。
寿安宫是太后的地盘,太后则有自己的势力,平日里守备就严,加之后来大皇子住过去,李政便又增派了人手暗中保护。
将两个孩子送过去,是要比在揽月阁安全得多。
如今尚不知皇后下一步会做什么,但她不能坐以待毙,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让岁岁和年年跟着她陷入危险。
惜月瞧着她不同以往的神情,也明白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担忧地看了乔岱一眼,随即果断开始简单收拾。
临走前,不知真相的岁岁依旧很兴奋,和乔岱挥了挥手就拉着年年的小手离开了。
乔岱在原地驻足,良久,转身返回。
是夜,夜色如墨,月华如水。
月色清霜照在窗楹上,枝木摇晃影子如水中藻动,檐下影一重重变动,屋内烛火未熄灭。
乔岱披上件外袍下床,打开窗,屋外一片寂静。
半晌,乔岱冷冷开口:“本宫知晓你们在,出来。”
寂静无声。
乔岱眯了眯眼,等了一会儿才终于听见点声响。
再定睛一看,窗前不知何时站了一道身影,与黑沉的夜色几乎要融为一体。
对方躬身行礼:“属下参见娘娘。”
乔岱惊疑地盯着对方,这人居然是个女影卫。
她神色复杂,道:“进来,本宫有话要问。”
片刻后,屋内。
女影卫裹着一身黑衣,脸也被黑布捂着,乔岱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尊敬。
“你是陛下派来的?其余人呢?”她问。
影卫恭敬道:“是,陛下共派遣了六人,分别负责娘娘和两位小殿下的安危。”
乔岱便知道李政早将这些安排妥当了,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一问:
“本宫再问你,负责两位殿下安全的人也跟去寿安宫了吗?”
对于两个孩子,寿安宫自然没聚,甚至因为孩子的到来,这几日净吃斋念佛的太后也出来了。
影卫答:“是的,请娘娘放心。”
听到肯定的回答,乔岱稍悬的心才舒缓下来。
她上下打量了这影卫一番,缓缓开口:
“陛下既将你等留与我,可是说明这段时间你等都任我差遣?”
那影卫默了一瞬,随即拱手肯定道:“是,娘娘有任何要求尽可吩咐我等。”
听到他这一番回答,乔岱更觉安心了,影卫是历代皇帝背后最为神秘且强大的力量,有了这几人,乔岱抗衡皇后的底气也大了些。
她压低声音,“如此甚好。陛下不知何时能归,现今本宫需要你们将每日在后宫和前朝探听到的消息报于本宫,可能做到?”
影卫躬身称是,交代完事情,乔岱便让人离开了。
她独自躺在床上,怀揣着心事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一会儿想李政和两个孩子,一会儿又想到皇后。
深夜中,只听见她幽幽的叹息。
······
夜里昏沉,梦里都是些朽木残叶,冷风又将其无情刮落。
乔岱双眼微睁,恍惚间只见眼前有一道黑影正拉着自己,尚未清醒的她被吓了一跳,慌忙直起身。
烛光摇映,方才见这人原来是惜竹。
再看窗外仍是一片暗色,而烛火下惜竹神情严肃,乔岱不禁心中一沉,略紧张道:
“怎么,皇后来了?”
惜竹摇摇头,附耳道:“主子快些起,是淑妃娘娘深夜到访,想必有什么急事。”
闻言,乔岱惊讶地瞪大眼。
她白日里才叫周公公递了个消息进去,淑妃竟然这么快就回应了,还深夜到访?!
她连忙起身,简单梳理一番就去见淑妃。
等到了偏殿的屋子,看到一身宫女装扮的淑妃,乔岱更是惊讶地发愣。
反应过来后,一时间又有些语塞。
她与淑妃关系特殊,但进宫三年都不曾私下相处过,如今见了面一时不知该说何。
她沉默一瞬,还是上前拂了拂身,道:“姐姐。”
淑妃清冷的眉眼稍显凌厉,她睨了乔岱一眼,淡淡解释道:“宫中有皇后的人,为掩人耳目只得如此。”
乔岱了然地点点头,“辛苦长姐了。”
听到这一声长姐,淑妃的眼中倏地闪过一抹异色,却被很好地掩饰过去。
她径自坐到椅凳上,语调平缓:
“你既想见我,便是有了猜测。说吧,你想问些什么?丑话说在前头,我并非什么都知晓。”
她这般直接了当的做派倒是让乔岱惊奇,随即也不客气,沉声:
“我想知晓皇后为何这般?”
以她之见,帝后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算计了陛下于她皇后又能有何好处?
皇后近日的行为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乔岱想这其中必然有着自己不知道的纠葛,而其中与之牵扯极深的便只有淑妃。
白日里她让周临给淑妃传递消息也是试探,因她并不确定淑妃是站在皇后阵营还是陛下这边,又或者打算独站一边,旁观态势。
如今见她肯深夜乔装,冒险来见自己,虽不知对方到底是何态度,但乔岱能笃定淑妃至少不是皇后那边的。
听见乔岱的疑惑,淑妃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想到接下来要说的,目光变得悠远深长。
她让乔岱坐下,听自己讲一个故事。
“你可知晓先太子李玄?此事便要从他讲起。”
······
先太子李玄,乃是当今太后的嫡出,大朝名正言顺的嫡皇子,亦是李政的嫡亲皇兄。
李玄自小聪慧得体,年幼时便被册立为太子,与先帝朝臣共处国事,后来逐渐长大的他温润清雅、端方有礼,正是朝野心中最理想的太子形象。
皇帝亦是看重李玄,因而大朝无人不觉得这未来的帝王之位理所当然应由李玄继承。
即便是李政也这么觉得。
同样是嫡出,父皇嫌他性子淡漠,不讨喜,母后亦将所有心思倾注在皇兄身上,于李政的管教也不过是担心他惹出事,从而连累了皇兄的名声。
年幼时的他便是这般,处处活在兄长的光影之下,渐渐活成如今淡漠的性子。
按理说,这样的兄弟关系下,即便不到兄弟反目成仇,李政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真正从心底敬爱李玄这个兄长,可奈何李玄自幼对他极好,多少年来表里如一。
李政也早知道,他皇兄便是天下人渴求的贤明君主,仁义大德,可这样的人往往不适合做帝王。
李玄十六那年,爱慕上了荣国公府嫡小姐容宜,选妃大典时,容宜成了东宫的准太子妃。
当时的容宜情窦初开,自然也不可避免地爱慕上俊朗温和的少年太子,在此期间,即便是身份尊贵体面如他们,也忍不住像寻常情人般写信赠诗,互诉衷肠。
太子和荣国公府的小姐看对眼,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不失为当时京城中的一段佳话,容宜也在一时间成了无数深闺小姐艳羡的对象。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
天武二十七年,李玄在行宫遭遇刺杀,腹中一箭,还有一箭直击胸口要害。
李玄拖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东宫,却只来得及见李政和东宫亲信一面。
将要气绝之时,李玄狠狠攥紧李政的手腕,希望李政能够完成他未继之业,并将容宜托付于他,望他今后能代自己照顾好容宜。
李政红着眼点头,李玄遂薨。
一时间朝野悲愤,举国哀悼。
先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惩治凶手以告慰先太子在天之灵,太后和容宜则是悲戚难当,几度哭晕了过去。
唯有李政在灵堂前守了几天几夜。
太子身死,可惜当初刺杀的刺客却全部暴毙,无一存活,线索断的干干净净,任凭先帝几番调查也无线索。
斯人已逝,可东宫之位却不可一直空悬。
天武二十八年,李政被册立为新太子,入主东宫,并求娶了荣国公府的嫡小姐。
彼时,容宜的婚嫁之事正因与先太子订亲一事受阻。
先太子薨逝,容宜作为先太子的准太子妃无人敢求娶,名声受损,多少人面上不说心中却幸灾乐祸。
荣国公府颜面受损,李政的求娶恰如其来,既能维护颜面,又能保住公府小姐的太子妃位,甚至是未来的皇后之位,荣国公府何乐而不为?
容宜自然也知晓其中利害,更何况求娶之人是李玄的亲弟,对她亦是敬重有加,因此,嫁给新太子为正妻她并无犹豫。
而对于这位新太子,百姓只知晓他是先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亦是皇后的嫡出,这才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
先帝虽偏疼先太子,但也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并不差,甚至更适合皇帝,只是对方性子冷,不肯与自己和皇后亲厚,叫人琢磨不透。
虽不甚讨喜,却也算得上优异,素日里的表现亦不辱没太子之名。
可就在同年,朝中渐渐传起谣言,称李政才是害死先太子的元凶,为的就是杀死先太子后取而代之,图谋皇位。
这则流言,自然勾起了众人对先太子的想念,即便不知真假,李政也被人挂上了“弑兄”的名号,私底下受到不少人的唾骂与斥责,随着谣言愈演愈烈,连先帝似乎也终于查到了一丝“线索”,正是指向李政。
朝堂之上,有人质问李政,李政自然从容否认。
他没做这件事,也知道对方拿不出证据。
但同时,他也知晓,怀疑的种子不仅在生性多疑的父皇心中种下,也在爱先太子如命的母后心中种下。
唯一对自己好的兄长身亡,李政对那背后之人的仇恨不比任何一个人少,送走兄长的当日,他便下定决心,定叫那幕后之人为之偿命。
可笑的是,如今他四面受敌,寸步难行,却连世上唯二最亲的两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生了芥蒂。
先太子死后,太后更不愿多看李政一眼。
她是李政和李玄的生母,自然知道李政再怎么淡漠也不至于杀害自己的亲兄长。
可当她看着李政坐在太子之位上,脑海中便会不时闪现李玄自小到大的音容笑貌——
那是她与先帝结发之初,在满怀期待中诞生的孩子,走路,说话,都由自己亲自陪着,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与情感。
她对这个儿子有更加深厚的感情,即便后来有了李政,也从未动摇过李玄在她心中的位置。
如今李玄身死,她心如刀绞,无法面对长子的死亡,也无法面对替代长子成为新太子的李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