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册封后,无论朝臣百姓都不甚看好他。
而他自知势微,在有了登上帝位的决心后便开始暗中筹谋自己的势力,大臣中便有不少他想要拉拢和培植的人,这些人有的是先太子旧党,有的是本就看好李政的人。
他当初求娶和贤纳的几个侧妃亦是这么来的。
他在娶了容宜之后,找上了京城中颇具美名的靖远侯嫡长女乔鸢——
他想要求娶乔鸢,不只是因为靖远侯夫妻的身份和地位,也因为乔鸢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何况她背后不论是靖远侯还是宋氏母族的地位,都值得他这么做。
李政刚接触她时,乔鸢正处在与意中人离别的痛苦中,神情憔悴,以泪洗面,早已没了最初动人的模样。
但李政欣赏她的才华,并不因此看轻她。
他在与之相处几次后,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目的,他所求的与其说是婚嫁,倒不如说是合作,在这种时候,婚嫁能绑定的利益是极为可观的。
他询问乔鸢的意见,并许诺他二人若能联合,婚后无她的允许绝不碰她,他不会计较她心中有人,也能给予对方太子侧妃应有的尊贵和体面。
乔鸢倒是还记得当初自己的惊诧的心情,不知怔愣了多久,她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未直接拒绝太子的提议,而是说考虑几天。
做太子侧妃,若是曾经清高孤傲的才女乔鸢肯定不屑一顾,她有自己的骄矜和体面,不愿低人一头。
可如今的乔鸢,家族的期盼害死了她心悦之人,父母更多次苦苦相逼,一心要她嫁给高门权贵的少爷公子。
······她心中只觉得悲怜。
这样的她,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
没过几日乔鸢便回信答应了,说只要李政能说服皇帝和靖远侯夫妇,她即刻就嫁。
李政在一丝意外的情绪后,很快实施起来。
靖远侯府的嫡长女做太子侧妃,于情于理都是相配的,甚至可以说委屈了乔鸢,因而天武帝虽略感诧异但并未多疑,询问过靖远侯的意思后便许了乔鸢给李政做侧。
乔鸢也在宋氏的惊讶与茫然中嫁入了东宫,成了东宫的第二位女主人。
婚后,李政也果然信守承诺。
对她礼敬有加,从不做越轨之举,甚至对她细致体贴、面面俱到。
乔鸢很是诧异。
她对李政这个新太子的了解很少,传言中这位他是因“弑兄”得以登位,甚至在被册封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求娶本该是皇嫂的荣国公小姐。
许多人是曾看过先太子与容宜眉眼传情的,虽未成事,但李政此举在一些人眼里便是染指兄嫂,有违伦理。
这些人嘴上不敢说,心中却对此感到十分不耻。
乔鸢还听说,新太子性格暴躁、孤僻,在皇帝面前装的人模狗样,实则是个坏脾气的主,叫人不敢接触。
此类风言风语有许多,可见当时的李政实在不被看好。
可乔鸢渐渐接触下来,却发现李政绝非传闻中那般。
她能感受出来李政与她并非做戏,他确实有些孤冷,但对老人和女人细致,对孩子亦是多含耐心,即便是做戏那也做的好过头了。
而这样的人,又怎会是那个传闻中的“暴君”呢?
乔鸢越是与之接触,越能够发现他孤冷外表下那颗细致温柔的心。
有那么几个恍惚的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庆幸嫁对了人。
······
先太子走后,天武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群臣日日提心吊胆。
本以为李政作为东宫太子,在皇帝驾崩后登位乃是板上钉钉,可在其弑兄的流言传出后,天武帝却对其愈发冷漠,朝堂之上甚至几近严厉苛责,却转而对当时的四皇子和七皇子青睐有加。
大臣们鼻观眼、眼观心,更加肯定了李政登基之路的不顺。
若再不能讨得陛下陛下欢心,恐怕这太子之位也难保。
当下众人心思活络起来,观望站队,本就不看好李政的人更是跃跃欲试,试图找出李政的错事让之下台。
李政心中冷笑,在天武帝明里暗里的怀疑和戒备下断了最后一点父子情。
同时他也知道,想要稳固太子之位,登上皇帝宝座,自己别无他法,他需要更多的拥护者。
他雷厉风行,一些人或逼或诱,早早归属于他门下,朝政局势尚且在他可控之下,于是他将注意力转到了后宅。
先太子走的过于突然,尚不曾有子嗣留存,因而天武帝和皇后对皇孙的执念又多了一层,大臣和百姓们也希望继任者能留存子嗣,以防万一。
当年最受宠的便要数长公主所生的世子景浔和李政七王叔所生的幺子李卫,也便是当今静王的幺弟。
只是眼下的皇子们大多年少,即便成了婚也尚未能诞下一子。
对于此等想法,李政只觉得荒唐可笑,偏着的确是民心所向。
而如此情势下,李政若能生得一儿子,那这孩子便是大朝的嫡皇长子,他的地位亦能更加稳固。
但他向来尊重容宜和乔鸢,他知道乔鸢心中仍是放不下先前那人,因而只问了容宜的意思。
当然,皇长子最好是从容宜这个正妃,未来的皇后肚子里出来。
容宜自然一脸羞涩地点头同意,而容宜的肚子也十分争气,几个月后果然有了身孕,二人喜不自胜。
意料之外的是,没过多久,身为侧妃的乔鸢也被查出了身孕。
李政初闻,又惊喜又愧疚。
惊喜的是,曾几何时他也对才貌双全、善解人意的乔鸢动过心,而此人正怀了他的孩子。
愧疚的是,二人唯一的一次床事是他夜间吃了酒,夜下见了人有些意动,这才冒犯了她。且他一直都知道乔鸢心中另有他人,因而那次之后他便一直觉得愧对于她。
第二日清醒后乔鸢虽说自己不介意,李政的心中却仍是介怀。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乔鸢也早在与他朝夕相处间动摇了心。
当初决定嫁给李政,乔鸢便早已起了了断前尘旧事的心,只是意中人的离去和父母的紧紧相逼已然将她压的喘不气来,嫁给李政并非没有报复之心。
可渐渐的,兴许便是在李政那孤冷淡漠下的体贴,又或是一举一动间不经意展露的温柔,如此勾人,如此诱惑。
不可避免的,乔鸢沉沦了。
那次意外,不过是她内心左右拉扯之后的半推半就。
而正当她初察自己的情愫,心中甜蜜又纠结时,却传来了太子妃怀孕的消息。
东宫上下称喜道贺,李政和太子妃互相依靠对方,摸着腹部满眼笑意,她远远望着,却忽觉犹如一盆冷水顷瓢而下,冷得让人直打颤。
“没过多久,我发现我也有了几个月的怀孕。”
说到这里,淑妃浅浅地笑了笑:
“我当时高兴极了,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兴冲冲地跑过去告诉陛下,我想陛下往日看我的眼神,心里应该也是有我的,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后肯定也很高兴。”
听到此处,乔岱顿了顿,沉默望着她。
乔鸢在说起这件事时,仿佛回到了当年知道自己刚怀孕的时候,清冷的眉眼之间柔和下来,似乎盛满了温柔的爱意。
“殿下果然很开心,我第一次见他笑的那么爽朗。那时候,他在前朝焦头烂额,回了东宫也忙的脚不沾地,还要抽空到太子妃那坐坐,又来我屋里转转,生怕冷落了我。”
“等他闲下来,会摸着我的肚子,我们便猜测着这孩子是男孩女孩,要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淑妃顿了顿,目光放空,陷入到了那段美好的回忆中,李政的笑容,孩子的胎动,还有她自己甜如蜜般的心情。
她那时候在想什么?
大抵是在想,若时光有情,便为她停留在那一刻。
可事实证明,曾经名满京城的公府小姐,入了后宅却成了个傻子,竟然愚蠢到将事情想的那般美好。
太子妃和她怀孕的时间相差不多,而容宜知道李政需要一个儿子,但什么儿子能比嫡出的皇长孙来得更稳妥?
即便她这一胎没能生出嫡长子,也不能让这样身份的孩子从别的女人的肚子里出来。
因此,她将乔鸢的孩子视为眼中钉,太子对这一侧室的在意她也看在眼里,她便更不能容许此人诞下李政的孩子,与她的孩子相争。
而此时的乔鸢正处在慢慢忘记前人、对李政暗生情愫的转变中,并未察觉到李政的需求和容宜的忌惮,还暗暗开心自己有了李政的孩子,却不知危险早已在暗处潜伏。
两人怀孕七个月时,朝中发生大事,先帝病重,身体每况愈下,恰在这时前朝余孽和当朝七皇子李元勾结,先是刺杀李政和其家眷,后拥兵入宫,企图造反。
好在李政早有预判,伺机而动,将叛党一网打尽,平稳局势,他也靠此举赢得了不少臣民之心。
然而,他回到宫中才知晓刺客还偷袭了东宫女眷,容宜和乔鸢皆受到了惊吓。
容宜的肩膀更是受了一剑,引动胎气导致早产,另一边乔鸢也因为受到惊吓有流产之兆。
一夜间,东宫天地翻转,忙的不可开交。
两个女人都处在关键当头,太子妃早产艰难,乔侧妃恐将流产,哭声未绝······
两边的人都请李政去看,李政犹豫半会儿,下命令定要御医保证乔侧妃安然无恙,若遇抉择,势必保大。
而他一咬牙,最终去了太子妃处。
一夜的折腾与慌乱。
最终,容宜生下了早产的静安公主,且因为身体原因,伤了身体的根本,恐怕再难生育。
而乔鸢,最终没能逃过流产的噩耗。
李政沉着脸进去时,那一股血腥味尚未全消,扑鼻而来。
再想想这是什么,李政的脸色白了白,一股无形的窒息感与悲伤袭上心头。
乔鸢惨白着一张脸,面无血色,比之更为恐怖的,是她虚浮到几近于无的气息。
她的脸白得不成样子,紧闭的双眼已满含泪水,以致瑟瑟抖动的长睫毛像在水里浸泡了一样,紧紧咬着的嘴唇也已渗出一缕血痕。
曾经高高隆起的小腹如今平坦如初,那相伴了七个月的孩子最后化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血肉。
乔鸢听宫女叹息说那孩子五官都已成型,若是长开了,一定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公子。
一抹无声的泪水自脸侧滑落,乔鸢的一颗心仿佛也跟着逝去的孩子走了。
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