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这场病乱来势凶猛,且蔓延速度极快,令多少名医也束手无策。
等消息传回京城,不少官民都染上了疫病,余下的人四处逃散,暴乱不止。
几个州地的官员虽然及时为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以置医药,但百姓们对疫病惊恐万分,连门都不敢出,甚至要求官府将得病者通通烧死,以保全剩下的人。
官府当然不敢这么办,如今染病的人可不少,且烧了也不见能保得住。
可大夫们对这疫病还没有头绪,得病的和不得病的都急的不行,隔几天便有地方因两边暴动而死人。
几个知府焦头烂额,见应付不来,只好快马加鞭让人急报京城,请求朝中支援。
李政率先派了几个御医前行,随即提出了自己要亲自南下安抚民心的想法。
不出意外的,想法甫一提出,便被大臣们极力否决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疫病凶猛,祸乱极快,陛下怎可以身犯险?!”
“是啊,这疫病可开不得玩笑!”
李政冷眼看着这些极力劝阻的人,嘴角泄出一丝嘲讽:
“哦?那众位爱卿倒是说说如今该如何抚定民心,整治疫病?”
“又或者说,有哪位爱卿愿意代朕前去?”
帝王的声音落下,先前那些极力劝阻的人连忙闭了嘴,面面相觑。
心虚至极。
那可是疫病,能传染的,如今还治不好,这要是前去可真就是拿命相赌了。
他们自然是没这个胆量。
最后,却是右相先站了出来,大义凛然道:
“陛下乃一国之君,您的安危牵涉着整个大朝的社稷,万不可以身涉险。如今百姓受难,我辈朝廷中人为官之道,更不能坐视不理。”
“老臣愿为民请命,恳请陛下下诏,准许老臣南下,安抚民心,平复病乱。”
李政好似十分欣慰,“常相心怀苍生,深明大义,不愧为朝臣表率。”
众人目瞪口呆,见右相这个老胳膊老腿的都主动站了出来,陛下还多有赞扬,他们这些人哪还敢闪烁其词。
一时间,不少大臣心中含泪,纷纷请愿南下要为平复疫病效力。
李政早瞧出了几人的勉强,心中冷笑几声,果然挑了几个顺眼的,继而对着众人道:
“常相心系百姓,忧心社稷,朕深感其情,不过常相到底身子不便,倒不如让你同样有心的几位同僚代你前去。”
闻言,被挑中的几个大臣低下头,面露苦涩。
常相假意坚持几句,最后在李政的坚持下“无奈”地退居一侧,还肯定了一番几位同僚的大义凛然,临危不惧。
几人苦涩更甚。
都到了这一地步,他们哪里还不知道刚刚分明是常相坑了他们,只是人选已定,此时怯退是不可能了。
只是众臣才放下心,却又听到陛下竟仍要亲自南下,且态度强硬,不容劝说。
朝臣们心中复杂至极。
陛下是位好皇帝,这毋庸置疑,他们也心知没什么能比皇帝同在更能安抚人心,只是这一次终究是过于冒险了。
若陛下染上了疫病,只会让事情更糟,大臣们心中各怀鬼胎,届时局势又该如何?
看来,册立太子一事刻不容缓了。
李政南下的事便这么定下了,且明日便要出发,太后听说后急忙将人请到了寿安宫,可母子真见了面,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政早已习惯她这番态度,正觉无趣要走,才听见太后低低地叹气,语调悠远:
“陛下要保重身子。”
李政迈出的步子稍顿,没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带着周临走来走去,也不知去哪,最终还是觉得无趣,回了太和殿。
翌日凌晨,天还黑沉着,惜竹轻步走近乔岱的床榻,将人唤醒。
乔岱眠浅,很快就醒了。
主仆两人默契无声地收拾着,等梳完妆,惜竹给她裹了披风,垂着眼,轻声说:“轿子已经备好了,主子是直接去太和殿还是宫门?”
乔岱迷蒙的双眼微睁,诧异地看着惜竹。
惜竹轻笑一声,道:“主子起这么早,不是要去送陛下吗?”
昨日听说南方疫病蔓延,陛下还坚持要南下的消息后,主子便一直心不在焉,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哀愁忧虑。
临睡前还再三叮嘱自己要在此刻将她唤醒,切不可忘记,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惜竹知道她想做什么。
如此,可见主子心里头是担心陛下的,疫病无情,若是陛下不小心沾上,主子和两位小殿下又该如何?
“还早,直接去太和殿吧。”乔岱细眉轻拢,低声道:“总要见上一面的。”
“陛下南下是大事,主子有什么要说的就莫要憋在心底。”惜竹系紧丝条,抚平裙摆上微微皱起的绸面,“心中再有气,这时候就先散了吧。”
乔岱沉默着点点头,看过还在熟睡的岁岁和年年过后就去了太和殿。
周临是一大早便起来替陛下准备车行,整个人眉眼耷拉着,看上去比平日要严肃冷漠得多。
他出去时,正好见到暗沉的天色中乔岱款款而来,愣了一瞬,遂紧忙上前恭声道:
“昭妃娘娘来了,娘娘可是来寻陛下的?”
乔岱点点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客气道:“周公公,陛下起了吗?本宫听说陛下要亲自南下,心中忧虑,想请见陛下。”
周临连忙道:
“陛下正在屋内,娘娘稍等,老奴先去通报一声。”
“那便劳烦公公了。”
不一会儿周临便笑着将人请了进去,乔岱进去时内侍们正在帮李政穿衣束发。
见乔岱进来,李政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天色尚浅,屋内朱窗半开,沁来丝丝凉意,宫人掩上门扉,身上的寒凉才散去些许。
乔岱缓步走到李政身边,低垂着眉眼,安静地服侍李政穿戴。
李政今日一身玄色,他身形颀长,今日这一身更将人衬得挺拔有劲,丰神俊朗,若是忽视他身上那份帝王的气势,说他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也有人信的。
乔岱默声动作着,李政低垂着眼看她。
气氛出奇地安静,安静到连窗柩上鸟雀扇动翅膀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不说话?”李政出声。
乔岱依旧没理他,手上的动作不停。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胆大包天,她眼前的是什么人?是帝王,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如此态度,若旁人在此一定会觉得昭妃疯了。
乔岱也觉得自己是疯了,但她此时如何也不想说话。
见她如此,李政拧起眉峰。
方才听说乔岱过来,他心中自是高兴的,可眼下见她如此,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大抵知道乔岱是在生他的气。
他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乔岱松下了先前内侍配上的常日里用的香囊,转而从自己的宽袖中取出一个崭新的,她手上一动,精致的香囊便系上了。
一股幽然冷香悄然逸散,似是寒梅初绽的味道,沁人心脾。
乔岱不再躲避他的眼神,而是抬起头,直直望进李政幽深的眸底,温声道:
“这香囊是臣妾前两日所做,内香可静心凝神,祛疫辟秽。”
其实这香囊做了好些时日了,只是两人中间生了别扭,这香囊便没能及时送出去,昨日她添了新的药香进去,只盼能有点用处。
乔岱抿着唇,漂亮的眸子似有些湿红,看得李政呼吸一顿。
到了这地步,他若是还看不出乔岱眼底的忧色和情绪,便真是瞎了眼了。
紧绷的心不知怎的,倏然放松,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乔岱,眉眼间染上些许克制的情意。
他握住乔岱的双手,揽住她,叹息一声,低声道:
“你懂得朕,莫要再胡思乱想。”
“朕将周临和几个暗卫留给你,朕不在的这些时日,他们定能护你周全。你和孩子且安心等朕回来,届时,朕定然还你一份安宁。”
他本非善言语之人,想说的千言万语,全在这几句话了。
乔岱眼中泪光盈盈,伏在李政的胸膛前,双手紧紧攥着衣袖,手心都有些濡湿了。
她内心酸涩,半晌,咬着嘴唇,道:
“平安回来便好,什么安宁······陛下不欠我的。”
······
皇帝亲自南下,百姓们一片哗然。
有人说这是陛下心系百姓,众人齐心,必能消除疫病!
也有人早失了希望,惶惶不安,认为皇帝并不能为他们做什么实事,毕竟皇帝不是神医,若治不好疫病,何来的鼓舞人心?
最终不过还是如前朝那般,将疫病者通通烧死罢了!
百姓们看法各异,但李政的到来确实给州地的官员们下了一剂安心药。
朝廷的御医非民间乡医能比的,几个德高望重的御医风尘仆仆地赶到南方,甫一下马就开始研究病症。
大朝往年不是没生出过疫乱,只不过那些都只是极小范围,朝廷派了人很快便能平息,少数疫病者若实在医治不好,便只能被舍弃,烧了埋了,只要能阻断疫病的传染便算完成了朝廷的任务。
可这次南方的疫乱不同,来势汹汹,且传染极快,如今已经祸及六个州地,不少人都中了招,幸而李政及时下令封锁几州,防止疫病扩散。
可如此一来,州内本想出逃的百姓们也尽数被拦截,这些人惊慌失措,躁动不安,只怕自己在此地多留一日就会被感染。
在生死面前,哪怕是皇帝来了也不管用。
染上疫病几日,皮肤便会生疮溃烂,高热不止,且染上疫疾的多是些体弱的老者和稚童,因而疫乱短短爆发十几日,便出现了不少活埋老者和幼儿的恶行,令人发指。
暴乱者多是些恐慌到极致的平民,不时便会与官府产生冲突,李政南下带了兵,当即派出去镇压这些人。
这些士兵训练有素,更为强硬,气势压人,若有仍要躁乱的,直接将其抓进大牢,刑鞭伺候。
百姓们被唬住,一时间也不敢再闹,纷纷躲进家中不再出来。
南下不过几日,李政便以极为强硬、迅速的手段暂平暴乱。
百姓们虽然不曾见过皇帝,但见他这般果决凌厉,心中的害怕和敬畏更甚,知道陛下有救民之心,便只能暂时把希望寄托在李政身上,主动配合官府。
疫病的暴乱缓和,疫病者得到及时的安置,疫病蔓延的速度减缓,医者们也终于能更加安心地钻研病症。
消息一经传回京城,皆赞扬陛下果敢决断,英明神武。
后宫,众妃的心亦是一松。
如此说来,陛下无事,她们在后宫尚能安然无恙,若陛下不幸染病,且医治不好,她们这些宫妃怕也将跟着遭殃了。
揽月阁,知晓李政暂时安全,乔岱紧绷着的身子才稍稍放松,只是心中仍有些忐忑。
李政走后,太后便闭门诵经,连皇后和几个皇子皇孙也不见,皇后和几个高位的嫔妃皆是神思凝重,嫔妃间亦不再嬉戏玩笑,皆是一派忧虑严肃。
后宫中的气氛愈加沉闷,宛如风雨前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乔岱透过窗楹,望着远处暗沉的天色,眉黛紧蹙。
“娘娘,周公公来了。”
乔岱回眸,“快快请进来。”
周临弓着腰进来,行了一礼,两人客套了一番,乔岱才问:
“周公公,陛下临行前曾嘱咐本宫安心等候,且留了您和影卫相助,可惜本宫愚昧,不知这其中可是还有什么深意,还请公公提点一二。”
陛下特意留了人,护她和孩子周全,言外之意不就是陛下离京的这段时间,她的身边极有可能出现危险。
可这危险从何而来?
眼下局势暗变,乔岱心中不安。
周临闻言,内心苦涩。
这哪是愚昧,分明是来套他的话。
陛下离京将近二十余日,京城中暗潮涌动,尤其是国舅和静王动作频频,似乎是在试探什么。
朝中虽有右相坐镇,但这几人有权有势,又野心勃勃,且朝局变化向来波云诡谲,陛下一日不归,这份危险便始终萦绕在众人心头。
昭妃娘娘想必也是觉察到了这一点。
“这······”周临犹豫一瞬,回想起陛下对昭妃的态度,便隐晦道:
“陛下深谋远虑,如今离京多日,不知何时能归,只怕这中间生出什么变故,恐牵累了娘娘和几位小殿下,这才······”
乔岱美眸微眯,深处闪过一抹凌厉。
虽说的隐晦,但依据这些时日来乔岱探得的消息,并不难猜出其中深意。
陛下离京后,不但朝局不稳,就连皇后也是小动作不断,与往日的贤淑端庄大为不同。
前几日皇后去了一趟德妃处,传出德妃高热的消息,很快便以德妃疑患疫病为由,封锁了德妃居所,防守严备,里边的人不得出,外边的人无法进。
后宫中人闻此,皆大惊失色,一时间都视德妃及其宫人如洪水猛兽。
德妃染上疫病,乔岱自然不信。
且不说南边距离京城有多远,李政南下后封锁各地、阻断疫病的消息不假,如何能这么快传到京城,且让后宫里的德妃染上了。
那皇后到底想做什么?
乔岱戚眉深思,可没过多久,连妍妃和玉淑仪也被以同样的理由拘禁在了各自的宫所,乔岱和玉淑仪彻底断了联系。
这两日听说了朝中局势,乔岱这才若有所觉,心脏骤紧。
皇后莫不是想要和国舅······
造反?!
思及此,乔岱连忙请了周临过来,急着弄清其中情况,因为按现今的局势,下一个被拘禁的人极有可能轮到她与淑妃了。